□ 刘瑞祥
古时，乡村中的编户实行的是里甲制，里的头儿叫里正，甲的头儿叫甲长。明朝时，规定每一百一十户为一里，每十户为一甲，以此编入黄册，按时交纳皇粮国税。
到了清代，里甲的户数不再循明朝的规制，编制有所扩大。汾阳当时共有三十六里，至于甲份的数目那就弄不清了。
那时的里正、甲长，大都由村中的富户担任，说话都有相当的权威，人们不管心里服气不服气，表面上都得尊敬些。至于说甲长，虽说是最小的官，领着十几二十户人家，但那时的户大都是几代人在一起，一户四世同堂的人家，合起来不下三二十号人，总起来也是三二百号人的主事人哩。
汾阳东南乡的泉泽渊里，有个甲长外号叫“馋嘴”，村中的甲份里不管谁家办请客设宴的事，都不能少了他，而且是不上礼金，还要坐上席，还要等人来请，若有怠慢，便伺机报复，叫你没好果子吃。
要说馋嘴甲长家资富裕，可他生性是个吝啬鬼，凡事遵循刻薄成家的祖训，因此人们打心眼看不起他，但碍于他是一甲之长，遇上事还得违心地给他个大面子。
这天上午，馋嘴甲长接到一家送来的请柬，人家出于礼貌，请柬装在一个开口的信封里，信封上写着受请人的尊称以及恭请人的名字。
馋嘴甲长正坐在八仙桌旁抽旱烟，接过信封后熟练地把请柬往出一抽，不看事由，直接去看吃请的日子。本来，这家办事的日子是下月的初三，可馋嘴甲长懒得把请柬全部抽出来看，因为他并不关心人家是办什么事，是儿娶女嫁，还是老人过寿？他只关心何日赴宴。这张请柬他抽到“三”字的头一画时便停住了，以为是初一的日子。
他寻思，今天已是三十了，明日便是初一，怎么这家的请帖到牛角梢头的日子了才送？哼！他心中甚为不悦。按他的惯例，每逢吃请，头一天就不吃自家的饭了，美其名曰“腾肚子”，也就是让肚子里的积食都消化尽，为次日多吃人家的饭菜做好准备。他还有个习惯，吃请后的第二天也不吃家里的饭，因为头天吃足了，这叫两头省。
第二天快到午饭时，他摆起架子端坐在家中，等人家来请，但等来等去不见有人登门，顺手拿起丢在八仙桌上信封，又把请柬抽出来看了一下，不由自言自语道：“咳，怪不得没人来请哩，是把日子看错了嘛，原来是初二才办事哩。”这次，他把请柬抽到“三”字的第二画时又停住了。
馋嘴甲长思忖，我已经腾了大半天的肚子了，若是吃上自家的饭，岂不是白腾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再腾倒上一天，明天可以更多吃些，于是一整天都没吃饭。
初二这天，他不到饭时便惦记上了吃请的事。到了饭时，却左等右等不见有人来请，心中好生恼火，恼火中又生狐疑：敢是日子又不对？他又一次拿出信封，这回，干脆把请柬全部抽了出来。一看，果不其然，人家是初三嘛，你初二不是白等？
没办法，只好等明天了。这下馋嘴甲长作了难，今天的饭吃还是不吃？吃吧，已经是腾倒了两天的空肚子了，吃起来能少了？这不吃了大亏了？左思右想，决定还是咬咬牙继续腾肚子，反正已经是空了两天了，也不差再空它一天。
这种腾肚子法，搁在一般人身上哪能受得了！好在馋嘴甲长有这个饿功，到时又有撑功，自然也就练出了这方面超人的本领。
初三这天，办事人家果然不到饭时就派人来请，馋嘴甲长大模大样地去了后，坐在人家的客房里，人家又给他点烟锅，又给他倒茶水，很是客气热情。已经饿了整整三天的馋嘴甲长，肚皮早已是前心贴住了后背，再加上茶水一涮，肚子里咕咕地直叫唤，空式式地十分难受，而眼睛里黑蛾子乱飞，这种现象是饿极发昏的症状。
此时，饭时还未到，他饿得实在是招架不住了，就在上厕所小便的时候，偷得吃了主家供献在外院墙壁窟窿上土地堂内的三个馍头。这事，恰好被主家的小女孩子看见了，就告了她妈，女人又告诉了丈夫。
主家出去一看，土地堂内的馍头果然不见了，心里很不高兴，寻思：今天是好日子，是给俺老爹过七十大寿，堂堂一个甲长，竟然偷吃人家的供献馍馍，这算是什么事？得罪了神灵怎么办？
由于馋嘴甲长的名声不好，主家以往又和他有过不颠对，心里有疙疙瘩瘩的小矛盾，便想借这个机会治一治他，给他出出洋相，丢丢人。
主家返回内院后，有意当着馋嘴甲长的面，对他老婆高声说：“土地堂里供献的三个馍馍一个也不见了，肯定是叫老鼠拖上走了。这倒好，就知道它们要来拖，这回吃上就美了，非闹死狗日的们不可，省得晚上钻到仰层顶闹打，像跑马似的，闹腾得人睡不好觉。”汾阳人把顶棚称为“仰层”。
馋嘴甲长一听，心里“咯噔”一沉，脱口问道：“馍馍怎能闹死老鼠哩，敢是放上砒性啦。”
“是哩嘛，还放了不少哩。”主家显得挺得意。
啊！馋嘴甲长的头上立即冒出了虚汗，两腿软得快站不住了，因为他明白，砒性就是砒霜，是毒药，想寻死的人才吃那东西哩。这可怎么办？承认说馍馍是自己偷吃的？这算是丢尽人了，可要想求得主家的帮助和救治，就得言声，不说，岂不是白白送死？丢人和丢命相比，当然还是命要紧，于是，馋嘴甲长哆哆嗦嗦地站出来说馍馍是他吃了，不是老鼠拖走了。
“啊呀，你看这事，你看这事……”主家一边假装着急，一边对家里帮忙的人说：“快快快，快去拿个舀茅粪汤汤的东西来，非这东西不能救，这叫以毒攻毒，摆弄得吐了就有救了，把毒东西吐了就好办了。”
说话间，馋嘴甲长被主家扶到厕所里，捏住鼻子硬灌了些臭烘烘的茅粪汤子，随即吐了个翻肠倒肚，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