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版:文艺副刊

芥菜丝的味道

□ 吕雪萱

我小时候,生活在大杂院里,每到冬季,屋里生洋炉子做饭取暖,院子里生炉子的小屋腾出来了:没有门,三面墙,也就一平方米。家家都把大白菜码放在里面,盖上麻袋或破棉大衣;只有我们一家,还在里面放着一些芥菜疙瘩。

芥菜疙瘩刚下来时水气大,母亲白天在窗台上一个个摆好晾着,晚上收起来和大白菜放在一起。冬天副食店的菜摊上看不见绿的,只有卖不出去的、蔫了的芥菜疙瘩还有微微的浅绿色,赶上处理价,几毛钱一堆,母亲还会买回不少。

我们家不用芥菜头腌咸菜,整整一个冬天只有一种吃法:热闷芥菜丝。母亲把芥菜疙瘩洗干净,削掉顶上一层,去掉须根后切丝,丝切得不粗不细。母亲从不用刨丝板,她说手切的好吃,汁水都留住了。炒芥菜丝的关键是火候,火小了,辣味不窜;火大了,会出汤,软绵绵的没嚼头。

母亲在铁锅里放少许香油和花椒,等花椒变色,倒入芥菜丝快速翻炒,直到锅里腾起热气;趁着热气把芥菜丝装进坛子,盖严盖子,放在白菜垛里,要闷上两天。

盛芥菜丝的坛子是白瓷的,肚大口小像篮球,一面画着两位古代美女,一面写着:“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瓷坛是父亲在滨江道委托店买的,这也算得上美食美器了。

因为不是每天都吃,满满一坛子能吃好长时间。吃晚饭时,我抢着拿碟子去拨芥菜丝,每次打开坛盖的一刹那,一股冰凉的、沁人心脾的辣味直钻鼻孔、窜眼睛、撞脑门儿,我立刻就打一个大喷嚏。

母亲在芥菜丝上倒了醋,父亲提醒要放少许白糖,说新下来的芥菜疙瘩辣味生猛,白糖可以使口感柔和一些。春节前后就不用放了,那时芥菜疙瘩自己的糖分已经分解出来了。有一次我感冒了,母亲往芥菜丝里多点几滴香油,吃着吃着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手捂口鼻,打起喷嚏来;父亲笑着说:“好好好,喷嚏来报到,感冒吓一跳。”

饭桌上有大白菜、大白萝卜,隔三岔五才有芥菜丝,我们兄妹都是抢着吃,无论米饭还是窝头,一样下饭。有时候,父亲让我给同院的堂叔八伯端去一碗,八伯爱喝酒,当酒菜;他还爱踢球,朋友多,有人赶上吃芥菜丝,都赞不绝口,一来二去和我们都熟了。一次春节他们在一起喝酒,其中一位伯伯端着碟子在院子里喊我妈:“四嫂子,我拨一碟子芥菜丝啊,到您这院,不吃芥菜丝可就冤了。”

几十年过去,到冬天,我总爱买几个芥菜疙瘩,在阳台晾几天,做好热闷芥菜丝放进冰箱,很方便。拨出一碟子,辣辣的,几个喷嚏下来,眼睛也湿了,美美地想着当年和父母吃饭的情景。热闷芥菜丝的味道,是家的味道,是至今能使我安稳舒心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