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版:文艺副刊

大 河

□ 张静洲

大雨落幽燕。那夜的雨一直在下,山谷的风陪着雷电在天际驰骋。那夜的雨时而倾盆大作,时而连绵不绝,十多天了仍是不停。雨水从房檐串珠似的滴到台阶前的瓦罐里水桶里,叮赞叮赞地响。除过风声雨声和远去的雷声,大地一片寂静。

是的,就像母亲也有生气暴怒的时候,半夜里迷迷糊糊听见远处山崖崩塌的声音,黎明时分洪水呜呜号叫着就来了。一大早邻居小孩大叫发水啦发水啦,快看山水去喽!大家不要命地往河边跑。河边水汽弥漫,白色的泡沫黄色的洪水,呼啸着从北方淹将下来,摧毁着路过的一切。跑到东河桥南河桥,洪水快到桥洞的顶部了,把几个小洞都快淹没了。柳树湾只能看见半截树,东河桥对面的天窊草原高崖湾、南河滩对面的西南古城浊浪滔天一片汪洋皆不见。浑浊的河水从上游冲下来许多猪牛羊木柴煤块子,几个壮汉只穿着短裤,腰里拴着长长的绳子,小腿上的血管扭曲如青色的蚯蚓,眼睛闪闪发光像野猴一样透蓝蓝得,猛灌几口烈酒后,在众人惊呼中跳入水中打捞牲口和物件。多少年以后,我路过河口的一个村子,看见村口石碣立着一座石狮子,大概有一人半高,一道醒目的红线标记着当年那场暴雨大洪水的痕迹。

洪水过后的大河里,再也不能戏水了,河床的污泥糊糊深不见底,会水的人把十几米的椽子伸到河里都够不着底。我们只能远远看看大湾里时常翻上水面的鱼群和大小不一的旋涡勾画着各种弧线盘旋远去。

大河树林就是我们的百草园,不必说碧绿的青草地,光滑的河滩,高大的垂柳树,米黄的荆棘花;也不必说蚂蚱在草丛里弹琴,灵活的小蝌蚪成群结队在浅水巡游,轻捷的黄鹂忽然从树间欢叫着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单是玉蜀甜棒棒就赛过糖果,剥开糜子穗来有时会有绵软的白色霉霉,吃得满嘴黑色却也有无边的乐趣。如今果树园没了,绿油油的庄稼菜园子都没了,树林子没了,大河湾也没了。夕阳西下又见炊烟升起,远山藏在影阴里像黑的兽脊,山梁上龙天寺的四峁顶子魁星塔,静静地蹲坐在血色黄昏残阳中,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化石,默默地注视着脚下红尘世事万物纷争。

院里的牵牛花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了。过往的一切,只能成为回忆,或许人都是从不懂事的懵懵懂懂里蜕变出来,在经历无数的成长之痛后,才能慢慢看清年轮的轨迹。洪水终于退去,大地渐回生机,可是那条大河却似一江岚水向东流,流到黄河流到大海,流到天之涯海之角,流到知音半零落,就像你我那再也回不去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