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版:文艺副刊

拾柴

□ 李 峰

拾柴, 是我童年里的一段美好记忆。

以前,在县城里居住的人家,都是大杂院。家家户户都要靠生火来取暖做饭。农家房顶的烟囱里,都冒着炊烟。那一缕一缕的炊烟,就是我们常常记在心里的乡愁。它是我们的温暖,是我们的衣食。

在柴米油盐酱醋茶里,柴,是排在第一位的。要生火,就要有柴。生火时,须先把柴点着,才能引燃炭。柴又有好几种,那些干蒿草、高粱玉米干叶子,我们叫“毛柴”或“毛柴疙渣”,此等柴,就等于是一些柴的边角料,只起一些引燃的作用;真正的柴是指高粱、玉米、棉花秆,还有高粱、玉米茬子。至于那些用木头劈下的柴,那是柴中的贵族,我们称“硬柴”,相当于一桌酒席中的“硬菜”,类似于菜中的鲍鱼、燕窝、鱼翅。一般人家是烧不起的,要用也是精打细算的,掐着用一点。

平常人家生火,大量用的是高粱、玉米、棉花秆,还有高粱、玉米收割后,留在地下的那些茬子。我们要拾的柴,主要就是这些。收倒秋后,农民们把那些玉米棒子和高粱就都收到自家的院子里,晾晒干后,便囤积起来。站在地里的就只剩下那些玉米秆子和高粱秆子,一排一排的空空落落的。那时,我就和父亲借上镰刀,去地里割这些杆子。一般是父亲割,我负责归整捆绑。这种镰刀很锋利,使用不当或姿势不对,都可能砍到腿上。使用镰刀时,必须是斜着往上割,割完后,茬子上留下的是斜面。如果是平着使用,一使劲就会砍住腿。事实上是,镰刀越锋利,越省力气,越不容易伤到自己。每次借来镰刀后,父亲都会把刀刃蘸上水,在磨刀石上磨一遍,然后,用大拇指在刀刃上一掠。试试锋芒,刀刃磨快了父亲才使用。

捆柴,也有专门的捆法。先把一根水份大的湿柴杆子,平放在地上,用脚踩扁,就当是捆柴的绳子,我们土语叫“腰子”。然后,再把割下来的杆子,平放在踩扁的那根柴上。能捆多少,要根据那条“腰子”的长短来决定。当然,也还要结合拾柴人的体力。捆柴时,要先把柴杆撸紧,再用一个膝盖抵住那些撸紧的柴,双手把那条“腰子”拧一圈,把多余的两头“腰子”塞进去,才能捆绑结实。往小平车上装柴,也有窍道。柴装的太靠前了,拉车的人就会感觉很沉很沉,因为那些柴都靠近了小平车的辕,重量自然就会传感到拉车人的双臂。如果装的太靠后了,重量又都到了车尾,也很费劲,一不小心,就会把车尾翘起来。如果是小孩子拉,还会把拉车的小孩也翘的双脚离开地面。我就遇到过这种情况,惹得父亲一阵好笑。正确的装法是,把柴均匀地码在小平车上,适当的把车尾部分多装一些。这样,拉起来就轻松,我们叫“拉轻”。

有一次,我们装了一车玉米秆 子。我帮父亲把车子推出了庄稼地,走到平路上时,父亲擦了擦脸上的汗,对我说:你爬到柴后面吧,装的靠前了,卸下来重新装就更费事了。我爬到柴上时,父亲又驾起了辕,气喘吁吁地拉了起来。我知道,哪是什么装的靠前了,分明是爸爸见我累坏了,心疼了,才让我爬在靠后的柴禾上。那时,我真想快快长大,也能驾起辕拉柴。

刨茬子是个体力活。人家把玉米秆子收割了后,地里就留下了一行一行的茬子。茬子就是玉米的根系部分,经过一个夏秋的生长,这些茬子深埋在地下,通过它向玉米供应着养分。埋在地里的茬子,就像一个一个伸向土地的爪子,很结实牢固。刨茬子要用镢头,一个一个刨。为什么要刨它呢?茬子露在地上的部分,是一小截玉米秆子。深入地下的根系,像一根一根玉米的毛细血管。地底下的这一部分,晾晒干后,最适合在灶膛里引火,一点就着。如果,纯粹烧秆子,不好一下点燃。刨茬子下镢头要精、准、狠。一镢头下去,要一下子就刚好刨在茬子的外沿。多了,茬子带的土球就大,刨出来抖土就费力费事; 少了,就会把茬子根系刨烂。刨的浅了也不行,光剩下一截茬子玉米秆,不好烧。因此,刨的久了,自然也就很老道了。一般是父亲在前面刨,我蹲下跟在后面拾。边拾边磕掉茬子上带着的泥土,每个茬子都要磕的根系都松散开来,像一根一根刚挖出的人参。

茬子刨好后,往车上装也要得法。装茬子要分层,一前一后装,就是说不能一顺子装,要茬子秆对茬子秆,一个茬子根背向对另一个茬子根。另外一层,方向正好相反。这样装起来的茬子垛,就是个平平整整的长方形的,不容易翘。否则,装到一定高度就会坍塌,前功尽弃。捡回来的这些茬子,由于长期埋在土里,水分很大,必须摊在院子里晾晒几日,等水分基本沥尽,才能堆起来存放。否则,茬子根部捂在一起,时间长了,经太阳高温一晒,就会发霉,甚至腐烂。我们家的茬子晒干后,是要放到窑顶码放的。一般是父亲在窑顶码茬子,我们兄弟几个负责从院子里,通过窑坡往上运送。窑顶的茬子码的很高时,父亲也会把我们抱到茬子垛上瞭望远方。这时,近处的能看到家家户户房顶的烟囱里冒着袅袅炊烟,远处还能看到繁华热闹的县城。

拾棉花棍,也叫夹棉花棍。秋天,棉花成熟后,农人把棉花棍上的棉花都摘了,剩下长在地里一溜一溜的棉花棍,就可以夹了。在我家的柴禾中,棉花棍就顶木头劈柴,我们叫“硬柴”。棉花棍放在火里,很耐燃,烧起来劲也很大。早晨熬稀饭和中午煮面炒菜时,填一把棉花棍进灶膛,炉火顿时烧得通红,时有“劈哩啪啦”的声响。这种柴数量比较少,我们总是省着用,关键时候用大火时,才抓一把。棉花棍不能用镰刀割,要夹。工具就是在一根直径一寸左右的木棍上,镶一个铁夹子。这个铁夹子样子类似扁S形。铁夹子一头镶进木棍里,另一头用弯的部分,夹棉花棍。夹棉花棍时,一手揪住棉花棍的顶部,一手把铁夹子卡住棉花棍的底部。夹时,卡棉花棍的铁夹子,要猛地闪一下,才可以从地里把棉花棍连根拔起。把夹好的棉花棍拾回家后,棍棍上有时也还有没摘尽的棉花,或许是摘过一遍后,还有一些苞未全部开花。刚好在我们夹棉花棍时开了,这些棉花还可以再摘下来,收拢在一起。母亲会把它们拿出去弹了,或许还能做个小棉被心。

割玉米、高粱秆,刨茬子、夹棉花棍,这就是我儿时拾的柴。这些柴都得用一辆小平车,从地里拉回家,晾晒干后,运送到窑顶,码得整整齐齐,这就是一年烧的柴。别人家拉柴,要向单位或其它人家借小平车,我们家,因爷爷是木匠,自己就造了一辆小平车。只是别人家的小平车轮胎是打气的那种,而我们家的小平车车轮子是木头的圆轱辘,圆轱辘上箍了一圈胶皮,虽说自己有小平车方便,也能用,但拉起来挺费劲的,主要是因为没有气 胎。可能是为了省钱的原因吧,每次拉柴,大部分是父亲先把柴从地里拉出去,这一段路基虚,最费力气。接下来到了平路上,才让我拉。我拉时,父亲也要习惯性地在一边推着。有时候,车上的柴禾没码好,父亲就要把倒在一边的柴禾扶正,生怕装在车上的柴禾歪了偏了,车子翻到一边去,或拉起来不平衡。

现在,那些高粱、玉米秆和茬子,到了秋天,都秸秆还田了。我们的家里,也接进了集中供热。有时候,拆下一些木条包装箱时,总想,这些木条要放在那个年代,比棉花棍棍还易燃耐烧。可惜,没用了,连收破烂的也不肯要。而这些越是没用,我对那段时光就越留恋。那段拾柴的日子,多年来,一直燃烧着我的童年,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