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我与李峰先生神交已久，却缘悭一面。他有佳作问世，常寄予我分享，如这篇《茶颂（组诗）》。我细读，大赞之。喝茶这等再普通不过的事，在他笔下，就可以流淌出这般多的好诗，芬芳清冽，读完如品香茗，令人齿颊留香。李峰先生的诗作厚重、悠远、深情，自不待言，这组诗，可为其中代表作。且打住，不多说了，铺陈千言，不如读原作一行，正如李峰先生所言，“多余的都是画蛇添足”， 大家还是读诗吧！

茶颂

卑微如野草、草根，漫山遍野。大地之下

是活命的根，深深地扎进土里。年复一年，茶山、茶树

和茶人，在一派清凉里，安身立命。像佛陀，度人度己

我看见，尘世的灰尘和烦躁，低着头，退隐到一座寺庙

而那些卑微的野草、草根，多么像在土地上耕种的

牛。采摘、摊凉、杀青、揉捻、烘焙，都是牛背上

勒出的五道伤痕。一声鞭响，漫山遍野上，都洒满

牛的汗水。我看见，茶人在向土地祈祷，茶山茶树更加安详

千百年来，禅茶一味。那些生长在山野间的茶，从来

不把头颅，高傲地挺拔。也不在花间争奇斗艳，而总是

将身子匍匐在土地，把自己活成一味药，或者一缕香气

我看见，我们活着的乾坤，就像一碗茶汤，干净清爽

龙井

多年前的一个晚上，在杭州，我双手捧着

龙井里的甘泉，仰望天空。那日，月明星稀，寂静中

只有我、天空和一口龙井。如果还有，那就是从茶楼里

传来的古琴声，悠远。从此，注定要把我交给一口龙井

之后，我把那个琴声悠远的晚上 ，和一口龙井，交给

太阳升起前的黎明。彼时，霞光万道，清晨里

只有我、朝霞和一杯龙井茶。如果还有，那就是一首

诗，像一碗青青绿绿的茶汤。窗外，布谷鸟正在朗诵

把一生和诗，交给一口龙井，是我前世修得的缘分

无论月明星稀的夜晚，还是霞光万道的黎明，我的

骨子里流淌的是龙井里的甘泉，我的诗，被一碗龙井茶

润色过，那么纯净。此后，我能听到古琴在为布谷鸟伴奏

下午茶

那些鸟鸣都停了，只剩下一些灰喜鹊在散荡，落在

草地上啄食时，神情淡定。阳光的照射退去，树枝

和树叶，都在还原，接近一种忏悔的绿。风，把窗棂上裱的

纸，吹的一鼓一吸，像是下午的一种琴声。这些年，背风靠墙

种下的毛竹，细长翠绿，有几片黄叶落下，无声无响。来来回回

那么多的车票、机票、船票，不知穿过多少个下午，那时

把一小罐茶，揣在旅行包里，颠沛流离。一场酒局后

许过的愿，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在酒醉中不醒，想用

一盏茶汤，拯救醉生梦死的灵魂，而取一勺茶，泡一壶

酒，就整整用尽了半生。还有那些早早退场离去的人

枉了那么多茶缘、茶事和情义，来不及说一声，愧对生活

一个下午，独坐在窗前，焚香品茗。翻书时，早年夹在

书中163页的一片树叶，落在茶桌上，夕阳照过来

一束光，刚好

像来时的路。看上去，虽说是有些发黄，但，它不颠沛流离

也不酒醉醺醺。呷一杯茶时，我看见，它也是一枚

与茶有缘的树叶

花茶

蓝天和白云，那是天空的爱情。绿叶丛中的花朵

那也是一场爱情。人间美好，都来自万物的绝配

好事总是成双。把浑身散发着肌肤香气的茉莉

玫瑰、玉兰、菊花、玳玳，许配给乌龙茶、红茶或者

绿茶，窨制出一场又一场的爱情，在一窨二窨五窨甚至

七窨中，穷尽毕生的忠贞，锤炼出千古爱情的绝唱

也可以在天地之间，把这些爱情，编织成女儿环，在爱河

里，绽放出人间至纯至真的舞姿。金婚到来的时刻

一颗一颗的金五星，都是殷实和幸福的仙桃，香气袭人

花茶何止是一枚香片，分明就是值得一生赞叹的生死恋

茶续·茶叙

一次茶叙，都是推心置腹的。一定要掏出

心窝子，一定要气润丹田。再相逢时，已神交已久

大半生过去了，老屋沙鏊上的一壶茶，一直在续水

炉火从来没有熄灭。茶香，浸润着老屋的土墙、土炕

还有窗棂和久远的年代。茶汤里，是无尽的乡愁。每次

续水，都是又一次茶叙。直到闻着香气，活成耳聋眼花

不是炉火没有熄灭，是茶香没有停止燃烧。那些再朴素不过的

香片，每一枚，都是今生我在尘世里相遇的缘，是值得

推心置腹和掏出心窝子的兄弟。一生不知还能为那壶

茶，续多少次水，不知还有多少次茶叙。要紧的是

一直活在茶香里

手执一壶干净的水，茶续。在茶叙中回忆香气袭人的人间故事

听茶

长在高山上的三棵岩茶树，多么像三个

智者，蓝天是道场，白云是仙袍。风一吹，漫山

遍野，都是睿智，每一片茶叶，都能点醒尘世

茶树是朴素的，茶花是朴素的，一座茶园也是

朴素的。一眼望不到边的绿，那不是诱惑的风景

是一段缘。一个高贵的灵魂总是那么地朴素，在

淡淡的茶香中，透着灵光。凉亭品茗，是我选了又选的

一种活法。把盏时，可以仰望高山岩茶，也可以

放眼茶园。如果有风吹来，我会与智者，心心相印

如果有雨，听到的不是雨滴声，而是一段高山流水的禅音

就像雪花，每一片茶叶，都能掩埋人间的不安与

伤悲。在一棵茶树下，我听到的是干干净净的刮骨疗伤

茶语

巍峨、挺拔，把大山比喻为父亲的脊梁，总是

那么的放心，有依有靠。一条小溪的涓涓细流，水面上

跳动着太阳的光点，我把它描述为神秘的恋爱

物语都有对应的指向，朝着心灵的暗示，会物我

两忘。你看：那一枚茶叶的肌肤，光滑润泽，细腻

里，不知藏着多少恋爱的故事。寻着茶香，仿佛向上的

烟气，直达灵魂深处的智慧。那时，它就像一条小溪，在

心间，汩汩流淌。而一想到，采摘、摊凉、杀青、揉捻

还有灼热的烘焙，我就把它比喻为大山深处的

盘山路，崎岖蜿蜒。一路上，把苦难深深地勒进

巍峨、挺拔的脊梁。与茶对话，空山都在回荡着深沉

面壁一座大山与静坐一条小溪，能听到雄浑与空灵的

物语。而一杯茶汤，都能说尽、说透人间的幸福和艰辛

与茶

一生相伴，我能给你什么。相比之下，我的

爱，很单薄，也很自私。而缘分总是那么匆匆忙忙

如果是清晨，我就送你一道朝霞吧。那样，一抹

茶香，能把尘世的眼睛，揉捻的更干净一点；如果

活在苦难中，我就把采摘、摊凉、杀青、揉捻和

烘焙，做成五条小船，陪你渡出苦海；如果是

雪天，我就围泥红炉，看着纷飞的雪花，告诉你

尘世原本也是一朵香雪，如你一样，芬芳清香；如果是

下起小雨，我就坐在窗前的一张小桌前，手执一碗

茶汤，与你一起听雨、听茶、听时光；如果是黄昏

我就在夕阳里，安静地煮一壶茶，静等月色掠过我的

两鬓；如果你活成茶梗，我会把你双手抱起，埋葬

在一盆君子兰里，或许，这就可以称为世上最高贵的花葬

其实，你什么也不需要，你珍惜的只是人间清香

茶路

必须在一条古道上走一截，两边是峭岩，长满

灌木。偶尔，在脚下还能捡到一块陶瓷酒壶的

碎片，就是它，把茶路上的恐惧，拦腰截断

必须在渡河上，摇一段小船，两岸是崇山峻岭

有大蛇出没。月明星稀时，能听到猿鸣，能看到

零星的渔火。水路上，运茶人的心，都是随风摇曳的小船

一队茶帮经过时，远远地就听到了清脆的驼铃

两个驼峰之间，驮着活命的茶叶，沉甸甸的。沙漠上

除了骆驼走过的脚印，还有风干的牛骨、人骨，被风沙

吹的那么骇人。一星灯火，从黑夜里的驿站透出

有人把这些想像，铺成了一条一条的茶马古道。或山或水

或苦或乐，或生或死。走在上面，总能闻到茶的一路芬芳

茶余

远远地看着太阳落山了，海平面上一片霞光，很快

一切归于平静，就像喝到最后的一杯黄昏茶，仿佛

饮后，就一切谅解了。有人用一生的时间，津津乐道地

谈论茶道、茶艺、茶缘。而那些茶香，都在光阴的缝隙里

隐去了，就像道、艺、缘，都是妙不可言的禅，无法阐释

选择用一颗淡泊的心，观一枚朴实的茶叶，品一碗

茶汤，的确是真水无香。你看那些陶制的茶器，粗糙

如土，就像过滤日子中尘土的网筛。一枚茶，就是一剂药

一碗茶汤，只是一段安静的时光。不做掠夺者，也不做

空谈者。在一枚茶叶面前，我朴素如陶土，如落日，如一味药

多余的都是画蛇添足。茶余，我只是静观潮起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