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牧

孟尝君一出生，就被父亲下令抛弃。少年时代，在外面过着寄人篱下，偷偷摸摸的生活。等到后来回归田家，衣食是不缺了，可也一直得不到重视。他个头矮小，容貌普通，估计也没有少受兄弟们的笑话。成年后，凭借自己的才干得到父亲的认可，被立为世子，处境这才好起来。小时候的经历对人的一生，影响太大了，这导致孟尝君非常注重内心的感觉。

孟尝君对人非常尊重，他能设身处地为人着想，能主动帮人急难，对人非常客气，非常友好，前提当然是对方有同等的尊重友好。他接纳收容各路英雄豪杰，一方面是为了壮大自己的势力，另一方面，也是他天性喜欢这么多人靠着他吃饭。吃他的饭，当然会对他异常尊崇，会执行他的意志，实现他的想法。他营造了一个以他为核心的世界，他认为，只要他对人好，人就一定会同样待他。他的善意遭到羞辱，这种状况在他看来，几乎就不可能存在。因此，秦国一行，对他来讲，伤害实在是太严重了。在他内心深处，他觉得他的尊严被秦王碎为齑粉，他几乎没有办法面对自己的门客，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他很难回到原先那种大受尊崇的心理氛围中了。

除非他报复回去！

孟尝君当然是要报复的，在逃亡途中，他已拟定了几个方案，一个是派人刺杀秦王，一个是合纵列国讨伐秦国，一个是潜入秦国挑动政变。现在他身为齐相，大权在握，一国之力，任他调用。那么，报复秦王这件事，就可以办得更为精彩了！

孟尝君回国已一月有余，深受齐王信任。齐王田地二十来岁，也是少年心性，忌讳孟尝君时，就处处设防；认为孟尝君是国之栋梁，反过来待之甚为亲密，国中大事小事均听任孟尝君所为。这让孟尝君心中大为感动，对齐王更是尊崇有加，不愿稍拂其意。君臣相得，日日相见，无话不谈。

这一天，齐王和孟尝君在一起聊天，说着说着就扯到人生这个话题。

齐王道：“相国，你说，人生在世，怎么样才算是没有虚度呢？”

年轻的齐王问出这样的问题，大大超乎孟尝君所料。他沉吟道：“这个啊……要看是谁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标准。国君有国君的标准，大臣有大臣的标准。”

齐王道：“国君的标准是什么？”

孟尝君道：“国君的标准是，能够富国强兵，民众拥护，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齐王听了，想了想，又道：“大臣的标准呢？”

孟尝君道：“大臣的标准，当然是忠于国君，为国君分忧，辅佐国君，称霸天下。”

齐王道：“君臣有这样相互成就的吗？”

孟尝君就道：“有！”

齐王道：“愿闻其详。”

孟尝君道：“三百多年前，齐桓公和管仲就是这个样子。齐桓公抛弃旧怨，信任重用管仲。管仲任用贤才，推行德政，发展经济，练兵强军，没有几年，国强民富。于是，齐桓公才有力量，尊王攘夷，存亡续绝，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成为当时事实上的天下主宰，号称春秋五霸之首。他的人生没有虚度；管仲忠君之心，辅佐之功，一以贯之，号称古今第一贤相，他的人生也没有虚度。”

这些事情，齐王在书中也都看过。今日听孟尝君娓娓道来，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他轻拍几案，道：“相国可愿成为寡人的管仲？”

孟尝君一听此言，离席拜伏，道：“王上，田文才疏学浅，治国理政，不敢与管仲相提并论；但是，田文一片忠君之心，却比管仲不遑多让。”

齐王听了，非常高兴，起身扶起孟尝君，哈哈大笑道：“你我君臣同心，重现霸业之荣光。不虚度这有限之人生！”

孟尝君大声道：“君上，田文愿意辅佐君上，成就一番大业。也不虚度这有限之人生。”

君臣二人，相视而笑，心头都涌起一种异样的情感。

片刻之后，齐王道：“相国，你看现在天下形势，有何观感？”

孟尝君道：“当今天下，大大小小的诸侯，还有几十个。但是，真正有力量和潜力的，不过就是齐楚燕韩赵魏秦七国而已。这其中，燕国前些年被我大齐给灭了，现在虽然复国，已不足为虑。楚国，在垂沙之战中大败于我军之后，其国内大乱，也没有与我们对抗的资本。魏、韩与我们是同盟。赵国，外困于胡人，内有中山国为心腹之患，也不足虑。唯有秦国，经过商鞅变法，发展迅猛，可以与我大齐对抗。若是把秦国打残，这个天下，就唯君上马首是瞻了。”

齐王很是高兴，道：“你的意思是，只要击败秦国，天下诸侯就得以齐国为首了？”

孟尝君道：“对。”

齐王疑惑道：“秦国这些年势头很猛，虽然我不惧怕他，但要说能将其灭掉，也有点过分吧？”

孟尝君道：“并不过分。此刻正是绝佳的灭秦机会。”

齐王惊呼，道：“什么？现在？灭秦？”

孟尝君很笃定，道：“对。灭秦。君上，我做了一个多月的秦相。秦国的大小事情，在我眼中，如观掌纹。如今伐秦，正是绝妙的机会。”

齐王心动，道：“秦国内情如何？”

孟尝君道：“其情有四。第一，秦国虽强，但是他内部问题很多，力量被分散了。前段时间，蜀候公子辉叛乱，秦王派遣大将司马错，率十万兵前往蜀地，平定蜀乱。蜀地路途遥远难行，数年内，司马错回不来；第二，秦王好大喜功，准备出兵武关，讨伐楚国；第三，秦王继位不久，根基不稳。执掌秦国大权的，是宣太后和穰侯等外戚势力，与秦王势力暗中形成对抗；第四，秦相樗里疾最近病逝，秦王身边无人可用。”

齐王沉吟道：“秦国现在好像并没有讨伐楚国！”

孟尝君笑道：“他马上就会出兵了。”

齐王皱眉道：“虽然如此，但越过韩魏去打秦国，假若韩魏有异心，我军就危险了。”

孟尝君道：“韩魏会与我们联合出兵。”

齐王道：“函谷关易守难攻，自从秦军夺走崤函之地，修筑函谷关，以阻挡山东六国，还没有被攻破的先例。如果我们的大军被阻挡在函谷关下，时日拖延久了，恐怕不妙。”

孟尝君道：“大王不必担忧此事。函谷关虽然难攻，但也不是打不下来。这次，我从函谷关过，对函谷关的情况也摸清楚了。我有办法。”

齐王大喜，道：“相国既然这样笃定，那就随谋划伐秦吧。你看联军统帅由谁来担任好呢？”

孟尝君道：“这番打秦国，一般人恐不能担此大任。必须要将军田章出马才行。”

“田章！”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