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梁家庄和贾家庄都在那条晋商古驿道上。出了贾家庄的牌楼,往东走就是梁家庄。踏着那斑驳光滑的石板道走不远,一拐,就是梁家庄的关帝庙。
梁家庄西接贾家庄,东邻张家庄,南临六壁头、东尉庄,被张家庄水库环绕,一汪湖水,湛蓝清澈,芦苇摇曳。傍着湖水北面伫立的梁家庄村,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传统古村落。村里长长的门洞里,高高的大墙里,都是一座又一座的深宅老院。
冬日里,阳光朗照,朔风吹拂着,我踏着雪后薄薄的残雪,从古驿道东拐,来到了关帝庙前。
关帝庙在村东与六和店东隔一条路的南北大道上。庙原建于明万历年间,清末民初多次修葺,殿宇宏伟壮阔。山门外,有银杏古树两棵。右侧是碑亭一座,四角翘檐,小巧精致,内有古碑一统。螭首龟趺,碑高三米有余。我细细地看了看,是光绪三十年勒刻,记的是重修关帝庙之事。
沿十余级石条台阶而上,仰头可见,门顶上方中央三个金黄色大字:关帝庙。进入山门,抬头便是乐楼后壁,后壁上面有方窗,两旁为六角形窗户。正中刻一副鎏金“福”字。左右走道,极其宽敞。进去,一转身,可见乐楼戏台。庙的人说,这戏台建于大清道光八年。灰色筒瓦,卷棚式硬山顶,清水磨墙台基,四根明柱将舞台分为三个区域,中宽两窄。窄的部分前砌齐滕高的青石雕栏,是文、武打击奏乐的地方。中间宽的地方是生旦须丑角演出的区域,中间明柱悬挂木刻楹联,梁方正中悬挂大字牌匾。后面的条扇通天通地,描金绘彩,艳丽明亮。舞台东西两墙上画的是虎啸龙吟,豪气冲天。木式天花板,一格一图,画的是水浒里人物故事。舞台正中,边沿嵌青石一条,面南朝北,刻有两条龙,东刻“合村共置”四字。此乐楼也是孝义一级文物古迹。
转过身,便见正殿。殿宇巍峨,矗立于一米高的月台之上。月台中间有台阶,左右护墙阳面刻有金色大字:“大义参天地,精忠贯日月”。中间立有两米高的塔状铸铁香炉,斗子旗杆立于其左右,殿前挂有铁铸大鸣钟一尊。月台东面有两层长长的画廊,画有二十四孝图,精彩新艳,亦是动人。正殿为单檐硬山顶,殿前有出廊,屋顶线条简洁流畅,两端有鸱吻凌立。斗拱造型精巧,是一斗二升出耍头。雀替是龙形木雕,形态生动,雕刻细腻。梁枋及殿内墙壁上彩绘着关公的生平故事和民间传说,“桃园结义”“过五关斩六将”等古老仗义勇毅故事在色彩艳丽中放发出新的光芒。正殿三间,中间供有关云长巨像一尊,左下方是周仓拿刀,右下方是关平捧帅印。东西殿供龙王、财神。西耳殿供牛王、马王。整个关帝庙坐北朝南,占地近两亩,南北长,东西窄,规模不大,布局紧凑,沿中轴线对称分布,依次为山门、乐楼、正殿,两侧配有东西耳殿,精致肃穆。
村里的老人告诉我,梁家庄村原有古街三大条,古楼肚、前街和后街。古楼肚、前街因孝义市沿着胜溪湖湿地森林公园修时代大道而消逝,现在只有后街这一条古街了。
后街真的很长很古,宽阔古道两旁的遗留残雪渐渐已被上午的阳光消融。我跟着村里一位清瘦的老人一步一步地走着。老人说:孝义过去人们经常念叨,“金苏家庄银宋家庄,齐头瓦舍的好梁家庄”,说的就是这几个村里做买卖的多,大户人家多,但只有梁家庄的好宅院多,你今儿看看就知道了,名不虚传。他说到了梁庄,就得先看这个照壁。他领着我来到后街村东口。我远远的就看见了那个凸字形大照壁。壁座四周青石条砌,壁顶是红色砖雕木檐,灰色筒瓦覆盖,上下瓦脊皆有砖雕兽头。面西中间大壁心,砖雕大大的“福”字,两旁砖雕对联一副,“睦渊位恒里仁美,慈孝友恭世泽长”,横批是“相观而善”。皆是黄色底上雕刻着红色的字,十分庄重而耀眼。面东壁心则是一副大大的砖雕“寿”字图,横批为“紫气东来”。都是寄托着梁家庄人心里装着的美好愿景。
老人说,梁家庄村可老了,公元499年,齐东昏侯,永元初年显州四世平陶梁河封印,故名梁家庄族氏在此生存。他领着我来到村东南路,说你看这个庙,是大清乾隆年间建的,也有一百七八十年了。古庙向西紧靠曹家老院的后壁,沿街南上十一级台阶转弯,有砖砌小拱门,拱门上有一横砖匾,雕有“洛伽庵”三字。老人说,村人叫它是小庙,是个观音堂。推开门,干瘦的古槐铁骨刺天。观音堂已破损,但大架还在。院南有砖拱窑三间,上有一大间砖木构楼房。院东有瓦房两间,井房一间。上面仍有未被融化的白色积雪藏于砖底瓦缝之间,细如白线。对面有一古树,是古柏,虽死却躯干直立。老人对我说,这树已经有一千年前了。
曹家大院很显眼,就与洛伽庵隔街相对。牌坊门,顶上坐着瞭望楼,楼极特别,五脊西披,硬山顶式,后壁开的圆窗。整个门上用砖灰色筒瓦盖顶,是梁家庄的一个标志性古建。登楼俯瞰,可以看见前院十分宽敞,东有车房,西有瓦房住舍,还有磨坊、石碾、厕所。这是一院,还有二院、三院,依地势渐次抬高。二院门廊破旧,但可以看见门头上的砖雕大字:“耕读传家”。三院内有正窑三间,台基、柱础石还有留痕,抬头可见,窑上面有椽孔,肯定过去这里是四柱穿廊。窑顶上有过楼房,两面山墙仍残存,砖雕的墀头依然可见。
老人对我说,这是曹其功的宅院,清朝时,他曾经在俄罗斯莫斯科经过商,是个大户人家。
从曹家大院出来,向西走三十来步,又是一个大院。旧的大门门面还在,木架瓦顶,但是已被后人改造。进了大门,便是场院,正北有砖雕小门,进去,上坡,是石头台阶,中间有排水渠,坡道尽头为二进门院落。上有门廊,廊里有扇屏,虽破旧,仍可见门匾有雕刻大字,“敦伦诒谷”。我在这里停留很久,为古人的生活伦理与对子孙的美好期待所感动。老人说,这是梁家大院,硬是靠拉骆驼到口外做买卖起了家,盖下了这敞子大院。我更为其感动。因为“敦伦”出自《孟子·滕文公上》,意曰每一个人来到这个人世间都有自己的责任,有自己的任务;“诒谷”出自《诗经·小雅·天保》,意曰父祖的遗荫。这四个字,古意浓浓,内蕴深刻,告诉我们,做人既要守人伦,尽己责,还要懂感恩,报祖恩。
往西走三十余步,是朱家大院。穿过深深的门洞,便是四十五度台阶,数了数,有十八级。上了台阶,才是前院,东西不见围墙,远眺十里,毫无遮拦。二进院。院门呈竖窄形拱门,门洞像一孔窑洞,门洞一米前有砖雕垂花门矗立。进去,十分宽敞,正窑五间,残留半个穿廓,两厢各有三间窑洞,穿廊遗痕俨然。这时,正窑里出来一个老大娘,对领我的老汉汉说,她要出打麻将去。老汉汉对老大娘低声细气说:马春兰,你99岁了,还天天出去打麻将?老大娘扯起粗嗓门吼道:俺活得开心,不行?老汉汉说,每天上上下下爬台阶,你能爬行?老大娘笑曰:俺身体比你的硬,是老天爷给的,你眼红?老汉汉摆摆手,嘻嘻嘻地笑了。老汉汉告诉我说,她是嫁到朱家的闺姑娘,和本村的小姑子在这里住着,她那小姑子也八十四五岁了。这朱姓一族是明帝朱元璋三儿子朱棢授封,与太原朱家血脉一同。到清入关时,大肆屠杀朱明后人,他们纷纷改姓逃匿,有一支跑到梁家庄,找到舅舅,随舅姓也改姓梁,村里老人们说,这就是梁家庄村所谓的“五梁、二马、曹赵两家”的来历,好多人家是在民国年间才又改回朱姓的。我长长地哦了一声,举目见门廊高台阶,筒瓦披檐,砖雕门头,门墩石狮,嵌匾字头,一看便知过去是富贵人家。
隔街相对,有个大门,破烂不堪却也是瓦顶建构。进去,前场后院,场东北角有水井一口,井南是窑洞式门洞,堆放着农具杂物。洞内东西各有窑洞两间。向南,又是砖窑大门,进去,又是东西各有砖窑一间。老人对我说,这就是任家大院。主院街门立于高砖台上,五级台阶上去,见一破烂门匾,刻“聿修厥德”。隔着木条向里张望,二进院空无一物。三进院门匾还在,刻“居安资深”。门匾内容均有古意,可惜房屋全毁,仅见梁椽孔眼、菱形花格门窗和木夹扇。
向西是马家院,垛口式高墙门洞,有两扇厚实门板,上面排着深黑色圆钉。推开虚掩的门板,南北各有窑洞三孔,上面坐着二进院,从北巷斜坡上去,向右折而至,院内西厢房已垮塌,东厢房檐头腐败。东厢房北有小巷,可通往后场院,有水井一口。立于大门北平台上,又见一座三进院。一院是砖雕拱门,内东西各有厦窑三间。北墙东西各有一拱形门,进去是二院,二进院正北又是院门,门高拔庄重,筒瓦批椽,砖雕斗拱,浮雕瑞鸟荷花,门廊雕饰祥云雀替,门匾刻“常发其祥”。内有三间正窑。返身向南,又是砖雕院门。老人说,这姓马家也了不得,清朝时,其祖马来、马宝带着儿孙远在新疆做买卖,后来他侄儿马玉琳娶的媳妇还是新疆的女子。层叠的马家院后人在西墙外经营着“三义成”,前铺后坊,做粞醋、烤烟、磨面、豆腐,厉害得很。
再往过走是程家大院、当铺院、郭家大院、靳家大院、任家院和南巷付家院。当铺院最有特色。门小而精,砖雕门券,篆刻门匾,“裕国通商”,意思是只有国家富裕商业才能发达。当铺后是一小院,正有砖瓦房三间,东西两侧各有瓦房两间。出当铺大门,是十几米长的石板街道,对面是一大照壁。左侧是通往住家院的第一道门,门廊阔大,内有南厅,东西瓦房两间。进二道门,有本饰门廊、梁柱框架坚挺。进三道门,砖雕门,嵌匾:“孝德传家”。正窑、厦窑皆有穿廊,石鼓石柱石础,精雕图案,富贵吉祥。罕见的是正窑两厢的登顶坡道,设红砂石栏板,栏板隔柱头刻的是猴吃毛桃,柱上刻的是寿桃丰盛,板上刻的是香瓜成堆。上了坡道,是砖雕窑门,窑顶铺有方砖,杂草丛中,依稀有若干柱础石,我觉得,这上面肯定原来也有楼房。
走出后街,一直向南行,顿觉宽阔开朗:开阔的时代大道从西向东一贯而下;对面的张家庄水库无边无际,芦草苇叶金黄环绕;顺着时代大道一泻而下的孝河直奔东方;东方的太阳正当午时,灿烂温暖。
我对领着我走了一上午的老人说,梁家庄的明天更美好,未来无限。
老人朝我笑道,谢你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