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文 化

黄河记忆——年味儿

□ 卫彦琴

我的故乡在黄河东岸柳林县的一个小山村,黄土高坡上层层叠叠的土窑洞掩映在漫山遍野的枣树中,山下就是九曲黄河日夜奔流,山水之间流淌着的年俗文化特别浓郁。

儿时每到过年,家家户户便传唱着这样的民谣:“腊月二十三,打发灶马爷爷上西山;腊月二十四,打打扫扫是个事;腊月二十五,买上几斤胡萝卜,腊月二十六,割下几斤煮羊肉;腊月二十七,婆姨汝子都洗脚;腊月二十八,黑白馒头蒸下两簸箕;腊月二十九,倒上几斤好烧酒;腊月三十,吃早饭,今的营生做不办,茅房圪堆水瓮干,门神对子贴了多半天”。

故乡的年是从腊月二十三送灶君爷和吃糖瓜粘正式开始的。灶君爷是掌管民间厨房大小事务的神仙,到腊月二十三要上天汇报人间事务,家家户户都希望他“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所以要在灶台前摆放甜甜的糖瓜粘,便于“贿赂”灶君爷,让他在玉帝面前多说好话。

“腊月二十四,打打扫扫是个事”。扫房子在老家叫“扫窑”,房其实是背靠黄土的窑洞。腊月二十四,全家早早就起床了,吃过饭开始忙碌,要扫窑顶和炕底,炕上的被褥和毡子都要搬到院里去,翻箱倒柜,把家具上面能搬动的摆设都搬走,从上到下彻底大扫除,恨不得把千年尘、万年土都扫了去,不仅是清理脏乱,更是在扫除灾病,期盼迎来好运。打扫完毕,会用麻纸糊窗,贴上手工裁剪的寓意吉祥富贵、风调雨顺的窗花。墙壁上还要贴上新买的年画,一色的沙家浜、白毛女。炕上铺上新炕单。等一切忙活完毕,一家人看着白色窗户纸上喜庆的红色窗花,和墙壁上崭新的年画,映着炕上同样喜庆的新炕单,感觉此后每个日子都是崭新的,一种全新的希望从全家人的心底慢慢升腾出来,脸上绽开含着苦涩的笑颜。

腊月二十八蒸花馍,要蒸上坟祭祖用的枣篮,和腊月三十晚上供奉灶君爷、天地爷的枣山。故乡产枣,处处都用枣,腊月里天天忙忙碌碌一直到夜幕降临,等一切准备妥当就到腊月三十了。

腊月三十早上一定要吃一顿拉面,寓意是把一年中的好日子留住。饭后便开始贴春联,所有大小窑洞、柴房、灶房、大门、牲口棚,甚至树上都要贴,贴完春联一家人就张罗年夜饭,这是一年中全家人聚在一起吃的最丰盛的一顿饭,每家都要把平时舍不得花在吃饭上的钱,很慷慨的拿出来,张罗一桌“大餐”。无论再穷,一定是有酒、有肉、有凉、有热、有荤、有素的搭配起来,年味儿就在这种隆重的仪式感面前变得浓烈起来。吃着温馨的年夜饭,团圆、平安的喜悦就在心间荡漾,对来年的美好祝愿也在推杯换盏中流动,这是庄稼人一年中最幸福的时刻。

吃完年夜饭,最激动人心的就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全村各家灯火通明,弥漫着一串串飘出来的火药味。三十晚上院子里还要洒冰凌,冰凌形似金玉,寓意金玉满堂,发财富贵。用当地的土话说“担银子撒银子,旮里旯拉全是银子”。大人们会往小孩子新衣服口袋里装压岁钱和糖果,希望孩子平安喜乐地成长。锅里还要放好压锅花馍,把第二天天亮之前需要的吃食都拿出来,因为正月初一太阳出山之前,是不能开箱开柜的。

正月初一天还蒙蒙亮,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便响彻山村,大人们忙着包饺子,小孩子穿新衣服、数压岁钱。一大早就能听到院子里挣压岁钱小孩的脚步声,进来家里,大人们就从身边盖着手绢的小篮子里拿出花馍和崭新的零钱,每人一对带枣花馍,一对水果糖,还有一两毛的压岁钱。孩子们这一天是最快乐的,东家进,西家出,评论着谁家的水果糖好吃,谁家给的压岁钱多,水果糖好吃和压岁钱多的人家就是他们眼中的好人家。

年味儿,从正月初一到元宵节达到高潮,元宵节夜晚最开心的是“跳火把”和“九曲黄河阵”。各家都会在自家院子外边堆好干草,放几根枣枝,也有用煤炭垒起来的,晚上点着后,照得天空一片光亮,这叫“旺火”,寓意日子越过越红火。等火苗弱下来,人们就会围着火堆从一边跨到另一边,寓意一年红火、通顺。接着就拿出枣山馒头在火堆上烤着吃,枣山馒头形似九头鸟,火烤九头鸟有驱灾辟邪的寓意。一些条件好一些的大村,会在黄河岸边搭建“九曲黄河阵”,这是姜子牙传下来的一种民间游阵,围栏中高挂平安灯、发财灯、送子灯、前程灯、求婚灯、长寿灯、步步高升灯等十八盏灯,远近村落的人们就络绎不绝地去穿梭游阵,为的是祈福求财、祛邪去病,讨个喜庆。

故乡的年味儿,正月十五以后才算结束。这是一个封闭的山村世界,历史的车轮在黄土高坡上消消停停地碾过,年复一年地轮回着,年味儿就在恬静平和的乡村民谣中流淌传承,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犹如一首安贫乐道,知足常乐的田园诗。无论你走多远,无论年龄有多大,那种悠长的年味儿以及由此衍生的乡愁记忆,永驻心中,绵长而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