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文化

追忆舅舅

□ 王志敏

得到舅舅去世的消息,十分哀痛与悲伤。舅舅辛苦一生,操劳一生,勤俭一生。舅舅刚刚八十,按现在的寿命,还不算老,匆匆而去,让人惋惜,不由自主和舅舅相处的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

舅舅名叫田锡梓,魁梧的身材,黝黑的面庞,磨难和坚毅仿佛刻在脸上,有读不完的内容。舅舅是有五十年党龄的老党员,从年轻时就一直担任孝义市下堡镇角盘村的村干部,处事公道,为人正直,聪明睿智,吃苦耐劳,既能不折不扣地完成上级的各项任务,又能处处为村民着想,还事事身先士卒,舍己为人,在村里威信很高,在县里也是小有名气。舅舅虽和母亲是叔伯姐弟,但我们始终觉得很亲,一来母亲没亲兄弟,就这么一个叔伯弟弟;二来母亲从小看着舅舅长大,互相关照,不分彼此。

舅舅生于上世纪四十年代,一生坎坷。很小父亲去世,母亲带着他嫁给了继父到本村,虽说继父待他不薄,但毕竟兵荒马乱,家境艰难,生活困顿。舅舅从小就很懂事,自觉担起了养家的重担,所以练就了各种生产生活的技能和本领。在我的记忆中,舅舅无所不能,不论多难做的事,到了舅舅手里都不在话下。六七十年代,舅舅每年都要来我家小住两天,只要舅舅进门,我们家修旧利废的家务活都属舅舅了,修自行车、修理家具、抖烟筒、打煤糕一类的活都由舅舅承包。我感觉舅舅就是个大能人,多累多难的活都能坦然应对。那时舅舅才20多岁,朝气蓬勃,充满活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母亲呢也是十分尽心,到舅舅回家的时候,总要大包小包收拾上一堆,让舅舅带回去,母亲知道舅舅家生活困难,再加农村物品匮乏,总想多接济舅舅。

舅舅每次来了,总爱给母亲讲一些村里的人和事,村里有什么变化,工作中遇到了什么问题是怎么解决的,这是母亲最爱听的,我虽然事情原委不太清楚,但从谈话中还是能感到舅舅的领导智慧和管理能力,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要领导一个大队,不容易啊!可舅舅不仅领导得井井有条,还很有成就,为村里赢得了很多荣誉。慢慢地我才体会到,这些赞誉中的不易。记得一次来太原舅舅要回家的时候,发高烧了,母亲劝他多住两天,等退烧了再走,可舅舅不干,因为村里还有很多事要做,耽搁不得。就这样舅舅发着高烧,坐了五个小时火车,又步行四十多里地回到了家中,后来他告诉母亲,回去他就虚脱了,几天起不了床,可没误事。舅舅就是这么拼命。那时我们都觉得有这样的亲戚是我们的骄傲,所以,每次填表的时候,在社会关系这一栏里,总要第一个把舅舅填上,有一个当大队干部的亲戚是何等有面啊!

母亲离开家乡时,舅舅结婚了,后几年陆续生下了四个儿女,舅舅来太原的次数明显减少了,偶尔来住几天,也都是带着任务,有时是给孩子看病,有时是给村里办事,这时的舅舅少了些往日的英气,增加的是岁月的磨砺和生活的重担。舅舅和母亲的谈话内容也增加了家里的各种大事小情,儿女的教育、工作、健康、盖房、婚事都是他操碎了心的事。

记得八十年代初,有一天很晚了,舅舅来到家里,说第二天要到北京出差,母亲问及为何这么赶,舅舅说,想到北京去买一台制砖机。他告诉母亲。近来,许多村都办起了乡镇企业,村民致富很快,但咱村还没有,想起自己小时候曾学过制砖,还算个手艺,村里有的是黄土,原料不缺,再加上改革开放后,县里到处都在搞建设,砖制品供不应求,因此就想在村里办个砖厂,为村民找个致富之路。这次舅舅来去匆匆,只是路过了一下太原,买好设备就回去了。后来听说砖厂成立后,舅舅义务培训村民,很多人都有了技术,收入大大增加。再后来,砖厂越办越红火,每年还能为家家户户分红。

几年后,村里又开起了煤矿,这时舅舅已年过花甲,卸任了村干部,但仍在煤矿协助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我们都劝舅舅别太累了,可舅舅说,干活干惯了,休息下来难受,况且矿上需要我,不能添砖加块瓦,也算为村里做点贡献。上世纪九十年代末舅妈得了脑梗,需要照顾,舅舅负担更重了,村里家里的事两头忙,但舅舅从没喊过累,一干就是二十多年,直到舅妈去世。

舅舅一生不离本土,又是多年的村干部,再加上舅舅聪明热心,便成了村里的活字典,只要是他经历的事都心中有数。县里要编村志了,来采访舅舅;本村在外的后人回来,想了解家史要来找舅舅;甚至涉及到婚姻大事都来找舅舅打听,他们都知道,舅舅热心公正且记忆力极好。经常听舅舅提起,谁家批的宅基地界限模糊,谁家的祖居分割不均,村里的坟地主人不清等等,都是舅舅出马搞清楚的,解决了村里很多纠纷,也避免了许多潜在的矛盾。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调到杭州工作,见舅舅的机会少了。直到2007年母亲去世,我们才又见面,这时舅舅已不像当年,头发白了,皱纹多了,精力有点不济了,但还在尽力地为村里做点事。

2018年,我退休后,得闲了,才再次见到舅舅,他虽已是76岁高龄,但精神头很足,听说我要回来看他,非常开心,自己上树打了一袋家里的核桃,一定要我带上,还告诉我,他还能打理自家的地,还能照顾老伴,经常还会给儿子照看家里,让我不要记挂。感觉舅舅心还没老,依旧有当年那个精明强干的壮汉的精气神。

2019年夏,我再次去看望舅舅,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见舅舅。那时他大病初愈,感觉他是真的老了,腿脚不灵了,说话也少了中气,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差点见不着了,心脏不好,刚刚出院,现在啥也干不了了。但还坚持要带我们到村里走走。他带着我们,一路走,一路讲,这里是原来的大队部,现在翻修一新,做了村委会,这里是我母亲的祖居,母亲就生长在这里,还有他曾经工作过的煤矿。走到村里的戏台前,舅舅驻足许久,自豪地说,“这是1982年我当大队长时,为丰富村民的文化生活而建造的。当时村里建戏台的很少,为了这个戏台,我到处考察,造好后还是别具特色的。现在这戏台成了村里的文化中心,逢年过节,婚丧嫁娶,这里都有各种文化活动,村民的精神生活也充实了。”沿着村里的路,他边走边讲,一草一木,如数家珍,娓娓道来,可以感觉到舅舅对村里充满了热爱与情感,这是生他养他的土地,是被他们这代人用汗水浸透了的,承载着他的过去和希望。

这次别过后,再没见过舅舅,只是从表弟那里得到一些舅舅的消息,去年初舅妈去世了,对舅舅打击很大,后来舅舅住进了养老院,听说条件还不错。谁想,刚过一年,舅舅也驾鹤西去了。

和舅舅相处几十年,他从没关心过自己,心心念念的不是村民就是儿女老伴,自己生病了,困难了,总是默默地扛着,从不给别人添麻烦。记得舅舅陪自己母亲在太原住院时,宁愿打地铺烧煤油炉做饭也不去找亲戚;儿子考上学校,他悄悄卖掉了祖居,给儿子凑学费,都不去求别人;舅妈脑梗20多年,他都是一人照料,不愿意拖累儿女。舅舅就是这么自律,为了别人,舍了自己。

舅舅的一生,没有轰轰烈烈的英雄事迹,也没有惊天动地的感人故事,就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基层农村干部,也是千千万万普通农村干部的缩影,但就是这样一群人,守护着祖国的广袤大地,默默无闻中无私奉献。正是有了这样的人,农村的基层组织才能逐步壮大,我们的国家才得以繁荣。

舅舅走了,但他为之奋斗一生的家乡却蒸蒸日上,他日益牵挂的儿女都已长大成人,舅舅可以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