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妈妈今年83岁,在临县粮食局宿舍居住56年了。那是1966年夏天,爸爸从青海回来工作后,单位就给分了宿舍。
从上个世纪60年代到70年代,家里增添了我们姊妹五个,全家7口人共同住在一间20多平方米的瓦房宿舍里,也不觉得有多挤。那会儿的住房,压根就没有厨房、客厅、卧室、卫生间的概念,家的布局就是炕、灶火和脚地,家中所有的活动都在这20多平方米的空间里。
灶火是用来做饭的地方。
脚地就是回了家临时停靠或吃饭的地方。
炕最重要,躺在上面它就是睡觉休息地方,坐在炕棱上它就是邻居们串门聊天的接待室,家里来了亲戚、客人,炕上放个炕桌,它就变成了招待客人的地方。
我们的大院子起初有30多户,家家户户都差不多,感觉生活的样子就是这样的,谁也没觉得多苦。
到70年代末,县粮食局对家属院陆陆续续进行了扩建,拆了瓦房,修了5排窑洞,修好后,每家分配了一孔半窑洞,住宿条件得到了极大改善。父母购置了一些新的家当如大衣柜、平柜、沙发等新式家具,鼓风机、电视等家电也陆陆续续走进家中,再加上原有的一台老式缝纫机,就构成了那会儿我家的样子,到现在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而家里所有的物件中,唯有这台缝纫机是从上世纪60年代起就一直陪伴着我们,它为家庭生活立下了汗马功劳,和母亲有着很深的情缘。
如今母亲已经年迈,再也踏不动缝纫机了,但是缝纫机“嗒嗒嗒”的声音已经深深印在我们的脑海里,闭目怀远,还能看见孤灯下母亲正在为小时候的我们缝补衣衫的场景。
爸爸是解放前参加的革命工作,解放太原后,随军进大西北平叛,后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在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粮食局当科长。
从战火纷飞中安定下来,成家便成了要紧事,大西北地域辽阔,人烟荒凉,没多少姑娘,父亲便把目光转向老家临县,经媒人介绍,看着母亲人合适、门户对,便很快定了亲事。
1956年两人举行简单的婚礼,父亲就带母亲到了青海玉树。母亲在那里参加了卫校职业短期培训,分配到区医院当护士。在缺医少药的藏区,母亲经常骑上马行走几天在草原上,到牧区巡诊,上门送医送药在当地是极受欢迎的。
到了1962年,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国家财政收入大幅减少,供给困难,政府号召公职人员到农村去参加社会主义建设,母亲也被列入压缩人员,政府补偿了300元,她就买了台缝纫机,从此与这台缝纫机结了缘。
缝纫机是1958年产的“上海标准”牌,当时在玉树州也没有几台。1963年妈妈从青海玉树回山西临县探亲,想把缝纫机带回内地,到了西宁火车站,却告知不让带,说全国都在支援西北,物资只能从内地流向边疆,不能从边疆向内地运。妈妈说我是下放人员,要回内地,火车站说,那得开个证明书。妈妈就径直跑去和青海省政府的管理人员说明情况,那会的工作人员特别纯朴好说话,现场查了资料后,便出了证明书,火车站这才同意了,加了20元运费运回内地。
母亲带着缝纫机在介休市下火车后,又坐了大卡车,才回到临县。运回来后,先放在临泉镇田家沟村二姨家,妈妈当时候的打算是,假如我们家不从青海回来,缝纫机就给了二姨。后来我爸爸因高原反应,得了高血压,便于1966年调动工作,从青海回了临县,缝纫机便搬回了粮食局宿舍。
缝纫机主要是用来缝制缝补衣服的,在那个年代,交通闭塞,物质匮乏,全国上下的衣服从布料、颜色、款式方面都差不多,衣服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家里兄弟多的人更是大的穿了小的穿,补了一次又一次,制作衣服、缝补衣服,缝纫机就派上了大用场。
那会,城里家户有缝纫机的也是寥寥无几,母亲是没有经师学艺的,从设计到裁剪然后缝制,全凭她自己琢磨、比划,反复实践,没多久便成了院子里缝纫好把式,院子里的好多衣服都出自她的手,缝纫机也是白天晚上连轴转,在众人的翘首期盼中,一块块布料经她的手变成了一件件崭新的衣服。
那时母亲作为市民,也要参加生产劳动,街道组织到南河滩担土垫盐碱地,晚上回来还要在煤油灯下做子女们的衣、鞋、袜等生活用品,如农村妇女一般操劳。那会儿人们全身上下里外的衣物,全靠缝纫机缝制修补,以前连穿的袜子都是缝纫机纳底,用布缝在上面,像个布靴子,为了结实。
而每年腊月则是妈妈最繁忙的时候,听妈妈说,那会大家是穷了些,但好多家家庭都会想办法在春节前让孩子们穿上新衣服。穿新衣服,吃年夜饭、是小孩们一年的中最持久最浓烈的念想。年夜饭是老三样,浑酒、油糕和土豆丝、粉条、海带、绿豆芽、烧豆腐混制而成的“家常凉菜”。我们妈妈那辈姊妹兄弟7个,再下来,他们每家少的也是4个小孩,多的有9个孩子,其它姨姨舅舅家送的衣料早,进腊月前,就缝好了孩子们过年穿的新衣服,只有榆林姨姨家由于村里分红兑现迟,分到红(钱)才到供销社买布料,过来腊月二十后才将布料送来,年年如此,妈妈很无奈,只有把其他活放一边,通宵达旦缝制赶过年,别人家是赶集会、置年货,迎接新年,我们听到的是缝纫机“嘀嗒”不断的工作声音。我的五弟如今回忆起来,说那会儿晚上睡觉时,几乎每天听到的都是缝纫机嗒嗒嗒的声音。
缝纫机在城里家户是不多见的,在农村更是奢侈品,一直到1974年,在供销社工作的四叔家里才有条件购置了缝纫机,四婶成了农村难得的裁缝,加上她人缘好,在村里极受欢迎。
在60年代,流行“谁给海昌兰一身,我就和谁结婚”,是当时婚姻中的时尚要求。姑娘、媳妇穿戴在大街上泾渭分明,媳妇们是卷髻,衣着较为新鲜,姑娘们虽然扎着长辫,青春尽示,但在尚美的年华,穿着花布上衣的小姑娘也难见,大部分穿衣都是补丁纳补丁。姑娘只有出嫁后才能穿上夫家送的新衣服,那时讲究几身衣服作为聘礼的。
从手工缝制,到缝纫机制作,再发展到现在制衣商品化、规模化,衣服穿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来凭票一年供应1丈8尺布,人人衣服只有补着穿,而现在到大商场随意购买,穿旧了也不会有人去补了再穿,直接换新的,偶尔缭个裤边也跑到棉百店给师傅一扔就解决了,家里的老缝纫机早已下岗。
一台缝纫机,经历了半个多世纪,辅助我们一家度过了艰苦的岁月,见证了我们兄弟姐妹的成长史,见证了我们这个家庭的变迁史,也见证了时代的发展史。如今,这台60岁的缝纫机,静静地摆在那里,完成了她的历史使命,然而,我每次不经意看到她,仿佛都能听到她在向我们讲述着那些过去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