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小日本投降后的一天,六岁的我在村里玩耍时,偶然听到两个老婆婆在谈论我当时还不太懂的事儿。一个说:“了不得了,关里那边闹起了‘共产党八路军’,分田分地,没有土地的穷人都翻身了。”另一个接话说:“那么好的队伍什么时候也能到东北来,咱们不就也有土地种了?”我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共产党八路军”,而且也希望这是真的,但我还是不敢相信,天下哪有这样好的事情?
可就在第二年的春天,我却亲眼见到了“共产党八路军”。那是在我家门前的小河沟里,从南向北奔跑着一支由十余名身着灰色军装的军人组成的队伍,他们个个肩挎长枪,腰别手榴弹,那急匆匆的样子好像是去执行一项紧急的任务。听大人说,这就是共产党八路军的队伍,当时的印象以为共产党就是八路军,八路军就是共产党,直观地感觉就是他们都是好人。
后来我们这里成了解放区,这样的队伍见得多了,他们住在谁家,谁家的院子干干净净,谁家的水缸满满当当。1947年10月,八路军(此时已经进入到解放战争阶段,应该叫解放军了,可老百姓都习惯叫他们为八路军)一个营进驻了我们村,我们家和邻居大爷家合住了一个排。这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八路军,乡亲们一个个兴高采烈笑不拢嘴,都将热炕头让给亲人们住,将高粱米大白菜送到他们的伙房,因为大家都知道,八路军一来,这穷日子就快熬到头了。
住在我家西屋炕头的是一个伤病员,没过两天我就与他混熟了。他说他是四川人,名叫秦刚,虚岁十八,已当了三年兵啦,最近在一次战斗中挂了彩,腿肚子被子弹穿过,还好没有伤到骨头。他对我,就像大哥哥待小弟弟一样,他每顿吃病号饭都说吃不了那么多,总要给我拨出一点,让我解解馋。他给我讲战斗故事,讲军队里的纪律严明,讲军队与老百姓的鱼水情深,讲四川的风土人情,讲有趣的故事。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有一次,他们班在行军途中与一个连的敌军遭遇,由于他们抢占到了有利高地,坡下被打死的敌人成堆成摞,他们班也只剩下他与班长俩人,而且子弹、手榴弹都打光了,他俩机智地趁着敌人暂停攻击的空隙,从坡下拽回两具敌人的尸体,剥下衣服,将自己的灰军装给两个死人穿上,他俩换上敌人的服装,脸上身上再涂抹些泥水以及血污等脏东西,让人辨别不出本来的模样,然后迅速滚进坡下敌人的尸体堆里伪装成死尸,静等敌人下一次反攻的到来。当敌人又一次气势汹汹地冲上来后,发现无人抵抗,就以为八路军已经全被消灭了,在山头上好一顿鸣枪庆祝,然后就兴冲冲回去报捷请功去了。他俩则在天黑之后逃离此地,又经一番千辛万苦才找到了自己的部队。
秦刚还给我讲过炖鸡的窍门,将整鸡剁块之后,用半个大萝卜拍几遍,这样碎骨头渣就都扎入萝卜里清除了,免得混进鸡肉里。他还讲过做面条一定要提前一个小时和面,待面醒过来后,那股筋道劲就出来了,面条才不粘连,才可口好吃。他还讲过怎样钓鱼、捉蟹、网蜻蜓、抓蛤蟆等等,我常常被他讲得入了迷,并且老是问三问四的,他都耐心地给我解释,一点也不厌烦。
那次八路军在村里住了一个多月,临走时,有七八个小青年追着撵着跟部队走了,成为了光荣的八路军战士。我因为年纪太小,就悄悄与秦刚约定,过几年我也要参军入伍,上战场打敌人,到时候我们战场上见。第二年,也就是1948年底,辽沈战役胜利结束后,秦刚还特意请了两天假来看我,还给我带来两颗二十多公分高铜质的炮弹壳,成为我与小朋友们炫耀的宝贝,一直保存到1958年。
后来,秦刚在赴朝作战之前的1950年曾给我来过一封信,信中鼓励我好好学习,长大后争取参军,实现当初的诺言,当一个好兵。但那封信只盖了个军邮戳,没有具体地址,我也就无法回信。待到1953年,我在锦州读初中二年级时,学校组织我们同学与回国休养的志愿军战士联欢时,和我结对子的是一名朝鲜族战士,我曾托他给打听过,可惜也没有任何消息。以后我读到中专毕业,分配了工作,也就没有了参军的机会了,没有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兑现我与秦刚的约定,是我终生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