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每逢腊月初七下午,父亲就会带我们去附近的岚城河去打冻垃(冰块)。
父亲扛着他干活用的镢子和洋镐,步伐跨得格外沉重,顶着风雪在前边为我们引路。
我们兄弟两个一人提一只铁桶,你碰我一下,我碰你一下,嘻嘻哈哈寸步不离跟在父亲屁股后头。
不多一会儿,我们就到了河边。父亲看着我们撒欢的兔子一样狂野,心里就有些不高兴了,板着脸反复安顿我们要注意安全,不要乱跑,小心跌到冰窟窿里。
父亲的话是有道理的,前年邻居家的小孩去打冰,也是因为打打闹闹不小心滑到了冰窟窿里,幸亏大人救得及时没有送命。有此惨痛教训,父亲自然是十分小心。
父亲沿着河岸四处搜寻,终于选定一个看起来牛羊也没有碰过干净的冰窟窿。
他开始弯下腰,举起洋镐沿着冰的裂缝反复地啄着坚硬的冰块。父亲的头上开始冒起慢慢一丝丝的白气,一点一点的冰碴开始乱飞,死硬顽抗的冰在父亲的沉重的喘息中举起了白旗——冰面终于裂开了一道又一道的口子。
在父亲忙忙碌碌的期间,我们兄弟两个也并不停息。
弟弟用冻得通红的小手,把浮头那些看起来有点脏的冰碴冰块扔的老远;我呢,负责反复审视下边干净点的冰碴冰块,并把它们按大小分拣装到铁桶里。
小孩的味觉最丰富最敏感,在他们心里,凡是看到的漂亮东西都应该是可口的美味。
我们也不例外,一下子就被这冰糖一样洁白如玉的冰块诱惑了,俘虏了!
趁父亲不注意,我们开始疯了也似的把冰块地塞进饥渴的肚子里。
圪碴碴,圪澄澄,凉飕飕,是一种脆生生的感觉。
圪碴碴,圪澄澄,甜丝丝,是一种香喷喷的味道。
圪碴碴,抿了又舔,声音美妙;圪澄澄,舔了又抿,味道甘冽。
刺骨的冰块给予了我们丰盈的能量,使我们在寒冷的冬天里真切地感受到了从头到脚的舒服,从头到脚的清楚,从头到脚的温暖。
其实,穷人的肠胃最容易满足,一块冰,一滴水,一碗粥,一点微光,一盆翡翠白玉汤,在他们眼中都是无上的美味,都是卑微到极致的幸福。
艰苦的环境锻炼了我们穷人的心智和体肤,我知道那冰块中渗透着太阳的味道,渗透着父亲母亲的汗水,渗透着我们对幸福生活的追求。
我们感恩上天,感恩他赐予我们这一片贫瘠的土地,温暖我们曾经饥饿的肠胃抚慰我们曾经饥饿的灵魂。
多年以后,我还会清楚地想起,在呼啸的北风中,在满天的飞雪中,两个穿着翅翅鞋的乡村少年,高举着一块巨大洁白的冰块飞奔,奔向那四壁有风的寒门小户,那里有他们的母亲会用自己的体温把那紫萝卜般通红的小手一捂再捂,会把所有的期望都熬进热气腾腾的腊八粥里一暖再暖!
一夜冷风起,思我腊八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