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县临泉镇化林村是我的出生地,村里曾有阳坪上、前坪上、背坪上三坪水地,总共近200亩。而且,得村内大河、小河、算沟河三条小河常年不绝的水流之惠,这三坪水地的浇灌十分便利。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村便开始有白麻种植,其产量虽低,种植工序虽繁杂,但比较效益却显而易见,所以多少年白麻一直是村里绵延不绝的副业生产项目。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村10个生产小队,仍然队队都种一些麻。由于年龄的原因,那时候,我虽然没有亲自参加过系统的种麻劳动,但耳濡目染了多年的麻皮生产过程,以及曾经不知多少回在刚刚间苗的麻地里嬉闹,在纤直如林的麻林里捉迷藏,在收打麻秆的劳作中帮小忙,所以我不仅熟知麻皮从生产到收获的全过程,而且还对那些绿茵茵的麻秆、白花花的麻皮产生了浓浓的难以割舍的情愫,使得四五十年后的今天,只要一提起白麻,便油然生发出绵绵的回忆和联想,仿佛又回到了村中那紧张而热烈的劳动氛围之中,回到了乡童们那天真无邪的嬉戏中。
那时,麻的种籽一般是生产队自育自繁的。头一年收麻时,将麻地边上或粪场周围的麻留下,让其完整地完成开花、结籽,成熟后收获的果实即成为自产自用的麻籽。而那些地边上的麻,通风良好,阳光充足,长得又粗又高,很符合自然选育的要求。当然,如果生产队有经济实力或者上级要求的话,从县种子公司购买的麻种,质量无疑会更好一些。
麻种是一粒粒籽粒饱满、油光闪亮的麻子,有自然香味,好吃醇香,是榨制食用麻油的上好原料。因此,入种后往往会招来禽兽(包括家禽)作践,常被啄食或刨食。所以,为了保证出苗率,种麻时需要用一定比例的砒霜加上小米捞饭、细土粒与麻籽混匀,之后均匀地撒入翻好的地里,然后用耙子耙成一条条畦,以利于管护时浇水。
出苗后的麻,在寸许高时就要及早间苗,有经验的老农们在密密麻麻的毛毡般的一层嫩苗中,细心挑选,手挽锄刨,选壮留优,将之梳理得齐刷刷、匀称称,宛如一张铺在地上的绿毯,煞是好看。
麻是密植高秆作物,不可能像其他低秆作物一样逐苗逐苗地穴施追肥,老乡们就利用浇地时水流的冲力,将一担担茅粪或一袋袋化肥于地边的畦口倒入,将水、肥一同送入了田间。那些麻苗,得水、肥滋养,见风般地长,一冒就是三四米的大身子。
立秋前后,白麻成熟了,生产队将收麻视为特殊的农事活动,可能是由于其经济收入较为可观之故,也可能是由于其体力活特别繁重,打麻后往往会由队里组织集体吃一顿油糕之类的好饭,或特别地为参加打麻的社员分发数个饼子津贴。社员们从各自家中拿来长板凳,并事先将队里统一保存的麻刀用木工工具刨锋利,然后挑选青壮年劳力站在凳子上,手执麻刀,顺着麻梢由下向上用力劈削,一刀刀、一次次,将一株株麻秆上部的麻叶和花絮逐一劈掉,直到将一株株的白麻劈成一个个的“光杆司令”为止。据说,这种活很累,一会儿就双臂困乏支持不住,不得不换人了。其余劳力,有的两三人分为一组拔麻秆,有的负责捆麻捆。拔麻秆的社员依前后次序站好,分别搂住麻身拽紧,一同用力拔起,甩掉根部的泥土后置于地上;那些年纪大的劳力,就负责捆麻捆,往往就地取材,或用事先辫好的草辫子,或用细小一点的嫩麻秆,将之前置于地上的麻秆捆成一捆捆直径一尺左右的麻捆,俗称“麻块子”。
为避免麻块子被雨淋水浸,还要将之码放成一个个圆锥体状的大堆,以备入麻窟沤制。那时,每个生产小队都辟有自己的麻窟,实际上就是一个长约10数米,宽约五六米,深约三四米的大坑。往麻窟里摆放麻块子是技术性较强的活,需要挑选细心而有经验的社员进行。麻块子要一头一尾交互排列,挨个摆放,层层压实,否则,加水后则有翻窟的危险,甚至导致一窟麻沤制失败。全部麻块子入窟后,还要在其上覆盖一层厚厚的散麻秆(一般是矮小而细弱的被老乡们称为“二林”的麻秆),再用麻窟两边早已备好的大石块结结实实地压实。此后,沤麻的最后一道工序就是放水入窟了。放水时要用清水,切忌浑水入窟,否则沤制的麻皮就会发黄发黑。
大约沤制上5至7天,当麻秆上的麻皮用手一捻就会开脱时,麻就被沤熟了。这时,一麻窟的水已经由清变绿变稠变臭,远远地就能闻见一阵阵特殊的臭味;麻秆外层的麻皮也失去了原来的青色,变为淡绿色或黄绿色。
“咱是捞麻的,不是喝茶的”,临县民间这句老话,形象地说明了捞麻的确是一种又脏又苦的活计。捞麻时,入水下窟的社员,两两一组,站在长方形麻窟短边一头的坡腰地带,或没身于齐腰深的臭水中,冒着一阵阵恶臭,甚至会溅入口中臭水,徒手探身将麻块子一一捞出,并递给身后的接转者;负责接转(接块子)的社员,将递过来的麻块再往上一送,再交给麻窟边上的同伴;而窟外的社员们则需要把这些麻块就近散到收过麻的地里有间距地摆开,或将之再次码放成圆锥体状的堆暂时存放。之后,待这些麻块淋出大水后,再扛到村中的圪陵上、打谷场及其它空场地上晾晒至干为止。
沤出来的麻块子是很容易干晒的,而晒干了的麻水分顿失,分量很轻,颜色雪白。由于搬运过程中人为施力的原因,个别麻秆上的麻皮已经开脱,拧一把就会脱下来。干晒好的麻需捆成较之原来青麻块很大的麻块子,以留作集体和分给个人两部分来处理。分给个人的叫自留麻,留于集体的是上交国家的任务麻。留集体的麻有时会集中运回队里,然后组织女社员们统一去折,社员挣工分、挣折去麻皮的麻秆,队里收回全部麻皮;有时会分给社员,承揽给社员们去折,队里按照一定的比例回收。但不论何种形式取得的麻皮,在收回后,均需由有经验的把式整理(俗称“溜麻”),然后按等级分别捆捆儿,存放待售。
折麻活是一件技术含量较高的活计,基本由女社员们承担。女人们会细心地将折下的麻片分为三类,于五指间的食指和中指间、中指和无名指间、无名指和小指间一绺一绺地分别夹存。第一类,是又长又宽兼色白者,视为可做针线活用的“做麻”(俗称“出麻”);其次是稍短、细些的一般麻,一般会夹在一类麻皮之间出售;再次,则为“麻儿”,是又短又细的麻丝,售价较低,是拧麻绳的好原料。据老人们讲,种得好时,一亩白麻能收一百大几至200来斤。即使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每斤按统销价六、八毛计,每亩的收入也能顶上数千斤玉米或高粱的收入,比较效益显而易见。
现在,我们村那三条小河的水仍在流淌,但白麻已四十多年不种了,在全县广袤的田野里,也再难看见白麻的身影。岁月总是让一些画面成为历史,但白麻种植的一系列劳作过程却深深地封存在了我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