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文 化

过 年

□ 乔达爱

转眼间,年已经过完了,但小时候腊月里准备过年的一些片段,却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感觉既遥远又恍然如昨天。那时虽然物资匮乏,但人们对过年特别地郑重讲究,所以年味也特别得足。

进了腊月,劳作了一年的农村男人们进入农闲状态,他们一反常态地关注起灶台上的事情来,亲自着手准备过年的一些东西,如:豆腐、猪肉、羊肉、粉条、食用油、白面等等。此时,女人们要比男人们更忙碌,她们每天不仅要做饭洗碗,还要起早贪黑地把全家人未缝好的新衣新鞋收尾完成,还有一项赶腊月十九前完成的重要活计:捣钱钱(用锤子敲击碾扁煮过水的黄豆),据说准备的钱钱越多,来年家里的金钱就会越多,所以要多多备着,多的人家能吃到来年夏天。

第一道公鸡打鸣声响起,就有勤快的妇女们起来“咚咚咚”地捣钱钱,尽管各家各户离得不近,但睡在炕上能明显感觉得到农人们说的“震荡炕墩子”的特有沉闷声响。到天亮时,前晚临睡前准备好的焯了水的黄豆就被捣压完了,一般是满满一簸箕。把湿钱钱放在温热的灶台上一个白天就烘干了,然后收拾到固定的家什里。这样连续坚持一个星期或十天半月,钱钱的数量就非常可观了。

父亲会拿一些黄豆换来好大一块豆腐,切成半块砖头大小,摆放在灶上的蒸笼里蒸一段时间后拿出来放在案板晾凉。用刀切成一关节厚一手掌宽的片状豆腐,然后一块块放在热油锅里炸,得好长时间才能炸焦捞出。

炸好的豆腐放在一个大盆里,然后把它放置在闲窑里盖上结实的盖子,防止猫狗顶开偷吃。闲窑洞是天然的冰箱,家里准备的过年吃食都会安置在这里。这些炸豆腐不用等到过年,平时喝油茶熬菜就会随吃随拿。

孩子们也不闲着,放寒假后,除了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还一趟趟跑供销社,买糊窗户纸、写对联用的红纸、年画、倒醋买酱油称咸盐等等家里需要的东西。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有点像演习过年彩排的意思。这天家庭成员尽量都要在家里过夜睡觉,因为“神神们”晚上要“点人口”呢!

晚饭过后,家里会有一个“送灶王爷”的仪式。父亲会诚心献上糖瓜之类的好吃的“糊灶王爷嘴”,接着虔诚地焚香磕头,然后小心翼翼地撕下在灶台上贴了近一年的灶王爷纸画像燃掉,送他“上天言好事”去,热切希望灶王爷来年“回宫降吉祥”。

“过了(腊月)二十三,家家户户糊拾翻(清洁整理)”,从这天开始大扫除、洗衣服被褥、割肉、蒸馍蒸糕、剁馅等等迎接新年的“重头戏”,为过年开足马力忙碌起来了。

腊月二十四,是我们家持续了许多年固定扫房子的日子。一早起床吃完了饭,全家总动员,大到铺盖毛毡炕席,小到坛坛罐罐、锅碗瓢盆,只要能拿动的,统统拿出窑洞,放到院子里。还有墙上挂贴的相框画纸也统统摘下剥离。

父亲拿加长了把的扫帚从窑洞后面的墙面一下一下开始清扫除尘,特别是墙缝褶皱部分要来回多扫几次。然后扫窑洞顶部,从上到下、由里到外认认真真全面清扫一遍。把整个窑洞墙壁清扫过后,进行下一步:要么粉刷窑壁,要么掏旮旯扫地。

那时在供销社或集市上有专门卖刷墙用的“白土则”。每次刷墙前,要把“白土则”倒入灶火上的大锅里添水加热搅拌成稠稀均匀合适的稀糊,父亲盛一些在小桶里,一手提桶一手拿刷,一下一下地涂刷墙面。那么大的面积要用小小的刷子仰头抬臂挨着涂过一遍,把人满脸满身淋成个白人,真是个费力费时的苦活。但是成果是显著的,洁白的屋子是最好的礼物。

父亲把墙壁涂刷搞定后,轮到我们妇女组上场了。姐姐们出嫁后,我接过了打扫活计,把窑洞里面的诸如柜子顶箱子脚这些犄角旮旯能清理到的地方都要扫除擦洗清理一遍。

接着,全家总动员来糊窗。父亲与我先要把窗框上乌黑陈旧了的窗纸撕干净,然后用扫帚把窗框上的灰尘清扫干净了。这时,母亲用大水瓢加比例适中的白面凉水调匀,然后搁在灶火上搅拌调制出半瓢粘乎乎的浆糊,还会剪出几个形状大小不同的红绿小彩纸备用。

木窗框木门糊窗纸。父亲先把那些小彩纸按一定的图案张贴好,然后大面积的往所有窗框格上涂抹浆糊,之后再把提前量好的窗户纸按计划粘贴,用扫帚均匀地轻轻地扫过,这样可以让窗纸与窗框紧密牢固贴合并且还平展不褶皱。

窗纸糊完后,我与母亲迅速清理干净土炕坯,父亲在院子里敲炕席敲毛毡除尘后拿回屋,我与母亲依次铺炕席、铺毛毡、铺炕单、叠放被子。早上拿出去的东西都一件件擦干净拿回来摆放整齐。大致安置好后,天也就黑了。这一天是整个腊月最最忙碌辛苦的一天了。

腊月二十五,开始彻底清洗衣物被褥,并着手准备过年的吃食。母亲精心挑选饱满发绿的绿豆浸泡发豆芽。别看发绿豆芽就那么几道工序,说起来简单,要成功却没那么容易。母亲发的绿豆芽在我们村里是独一份,以后的日子,母亲和姐姐们每天要给小罐子里的绿豆“洗冷水澡”。到除夕新年,绿豆芽生长的不长不短正好吃。

此后两三天陆陆续续洗衣服洗被单炕单。那时没有洗衣机,全是人工在大盆里用搓衣板手洗,可费劲了。姐姐们出嫁后,我接过洗衣服的活计,洗的东西太多了,从早洗到晚,两三天下来,胳膊酸痛到抬都抬不起来了,连手掌根都磨出血来了呢!

腊二十八发面。早饭过后,父亲拿来一个很大的瓷盆放在炕上,母亲一碗一碗从面缸里舀出白面倒入大瓷盆里,然后把提前用干发面泡开的水均匀洒入瓷盆用手搅拌和面。和好后,父亲把沉甸甸的大瓷盆搬到离灶台近的暖炕上,盖上盖子,然后用棉大衣或棉被完全包裹覆盖,这样面发得又快又不干皮。

腊月二十九,早饭过后,母亲开始蒸馍了。平时做饭的锅灶太小,要用隔壁的那个柴火大灶,我是理所当然的烧火丫头了。母亲提前洗好了红枣并切成片,大案板上铺上碱面干面后,把大瓷盆里发好的面挖出来放在案板上反复用力地揉。捏一小撮发面放入水开后的蒸锅里试碱,如果合适就搓条掐剂开蒸了。

主要蒸的是枣馍,土话叫“枣卷卷”,把面剂子揉搓成长条状压扁,上面用刀刃轻点划出数道刀印或干脆用筷子压道棱,然后把长条面剂子立起轻轻压扁拽长,两端各放一个枣片,把它卷起并相向卷动直至合拢,一个枣卷就做好了,也可以只在一端放枣卷起来,前面的是双卷,后面的是单卷。

母亲会捏一种下面是圆形上面是漂亮的剪面花,面花中间塞一颗红枣的花馍,共捏五个,土话叫“供”,用来献祭供俸神仙。最后还要捏几个类似人形的“枣山”,蒸熟后先供奉在灶王爷跟前,供奉过后“枣山”身子可以先吃掉,“枣山”头一定要留下,等到农历二月初二“龙抬头”那天才能吃掉。“二月二吃枣山头”,是当时约定俗成的事情。

除夕早上蒸糕吃。自家地里产的软糜子脱粒碾碎后,制作成油糕枣糕。每次从锅里蒸出糕来,放在案板上揉搓好后,先要捏出一块搓成长条,掐成一小块一小块扔沟里、放在院子里的土地爷神位、外面门窗窗台上、窑洞里面的正位、灶王爷神位等等地方让各路神仙先品尝。

大家吃完了糕菜后,父亲搬桌子上炕准备好红纸毛笔墨汁等工具开始写对联。我们家以前一直让当教师的堂哥写,可是他要给许多人家写,而贴对联据说先贴的人家会运气更好。于是,我们家的对联由我与弟弟接手,字写得不好,但父亲说“有个样子就可以了”,同住一个院子的二伯与堂哥也不嫌弃,我们还很受欢迎呢!窑洞门口的对联是长的,其余的如牲口棚、厕所、树上的对联都是短短的,但是数量可不少,我们每次都要写到手腕酸痛才能完事。

贴完外面的对联,再贴窑洞里面的年画,窑洞正面的中间墙上一般贴的是领袖像,没有了就不贴,反正那是个神圣的位置。炕上面的墙上贴的是真正意义上的年画,如胖娃娃抱鱼、寿星公捧桃、聚宝盆这些寓意好色彩鲜明的画面。炕对面的墙上要更精心的布置了,因为只要有人来家里,坐在炕上就对着这面墙呢,这边墙上一般挂着里面张贴着家人照相的相框,两边对称张贴着明星画或者连环画屏。

贴好画后,麻利收拾炕上。在毛毡上面铺上新炕单或者洗干净的炕单,把被子褥子折叠的有棱有角,然后在外面遮上精心准备的漂亮盖布,窑洞内迎接新年的陈设布置就大致完成了。

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母亲在忙着剁肉切菜调馅——胡萝卜羊肉馅。一般是我捏饺子皮母亲包饺子,母亲包饺子又快又好,她包的花饺子皮薄馅足,漂亮极了。父亲呢,在挑水,除夕这天要把水缸装满水,里面漂入几颗大红枣,预示来年的日子红火喜庆。

除夕晚饭后,穿上新衣新鞋的孩子们从各自家里跑出来夸耀,那欢声笑语,那进进出出跑跑跳跳的开心样子,给新年增添了无尽的喜庆与欢乐。

新年真的是喜庆连连:吃好的穿好的,眼睛里都是喜庆,鼻子间都是香味,耳朵边都是笑声,身体也终于可以尽情休息了。可回头想想前几天像陀螺一样不停的忙碌,真是累啊!每天忙得没有喘气的功夫。我向父母抱怨“为了新年这一天的舒服,前面费那么大劲,图个什么啊?”

父亲会说:这是老辈子留下来的传统规矩。

母亲接着补充:这样才有个“刹腕”(总结),要不日子过得没头没尾一团糟,老祖宗教育后代们做啥事都要有始有终啊。

去年12月4日,我们国家的春节在联合国申遗的成功。我对过年的深远意义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春节不仅是古老的传统节日,是优秀的文化遗产传承,更是千百年来我国人民生活智慧无限延续的象征。过年,是岁月的轮回,是时间的印记,是生活的庆典。

过年不仅仅是辞旧迎新的时刻,更是中华民族文化、情感和社会生活的集中体现。通过过年的庆祝活动,人们不仅传承了文化,增强了家庭和社会的凝聚力,还在经济上推动了社会的繁荣与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