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文 化

一碗“黑鱼鱼”

□ 李彦文

每年天气转冷时,我就开始馋母亲做的“黑鱼鱼”。外地朋友听我念叨这个名字,总会好奇地问这是什么鱼?这时我都会故作神秘地让他们猜一猜。当然他们每次都猜错,因为任谁也不会把这么可爱又充满童趣的名字和土豆联系起来。

我的家乡在吕梁山区,这里盛产土豆,也主产土豆,土豆基本就是当地居民的主食。小时候看着一堆平淡无奇的土豆,在母亲的巧手制作下,一步一步变成一碗热气腾腾的“黑鱼鱼”时,我心里就在想,一定是一个善于观察又富有情趣的人,才能想出这么朴实又生动的名字。

印象中,每到冬天农闲时,母亲就开始为做饭大伤脑筋。北方的冬天,食材单调而乏味,当土豆、白菜、面条这老三样把人吃腻时,母亲就会带着全家人齐上阵,做一顿“黑鱼鱼”给大家换换口味,解解馋。

做这道美食需要用到一种专用厨具——“擦子”,是父亲手工制作的。父亲把奶粉罐上下两个圆面裁去,将中间部分展开成一块长方形的铁皮,然后用钉子在上面密集地钉出小孔。这可是考验耐心的活,每一次钉下去都要掌握好力度,既要保证钉子头穿透铁皮,又要保证孔不会开得太大。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敲敲打打,铁皮已经面目全非:正面布满尖锐的钉孔,背面则是平整的,上面排列着整齐的圆孔阵列。找一块稍大的木板垫在铁皮背面,“擦子”就做好了。

在父亲忙活的时候,我会下到地窖里抬出半柳篮土豆,去皮洗净。接下来就是最耗时的工序,母亲拿起土豆,在“擦子”的正面来来回回地摩擦起来。在沙沙的声音里,阳光爬过窗台上开得正艳的蟹爪兰,爬过炕上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照到了母亲微微冒汗的鼻尖上。堆的小山似的土豆也在沙沙的声音里,一个一个从母亲的手里消失,变成一大盆土豆糊糊。

另取一个大盆,铺上一大块密实纱布,把土豆糊糊倒上去,从四角慢慢提起,缓缓收口,边收边挤。待水分挤干后,母亲把纱布里的土豆泥加到面粉里,和成一个大大的面团。这时,我已经在添柴烧水了。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大锅里的水花上下翻滚。在氤氲的水汽中,母亲揪下一小团面,双手一撮、一压、一松,一条小拇指长、梭子形的“小鱼”就从她的掌心落下,一下子钻到了水里,打了几个转后又翻滚着游到了水面。母亲手上动作极快,只一会功夫,锅里的“小鱼”就变成了熙熙攘攘的鱼群。等到“小鱼”从白色煮成黑色,早已等候多时的笊篱就把它们一网打尽,盛到碗里。用筷子轻轻一搅,“黑鱼鱼”在粘稠的汤汁里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搅动出的点点光泽,仿佛是鱼鳞在阳光下闪烁。每到这时我就不禁感慨,“黑鱼鱼”这个名字是多么的传神又贴切,而因为山西话里好用叠词,又给这名字增加了一些萌趣和俏皮。

浇上一勺新熬的西红柿酱,淋上香醋,撒上翠绿的葱花,手上才在搅拌,口水已经泛滥。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放到嘴里,烫得人直吸溜,一口咬下去,先是滑糯后是劲道,丰富的口感在舌尖上荡漾开来,酸酸辣辣的味道让人欲罢不能,直到把碗举高,让最后一滴汤汁也滴进嘴里才肯罢休。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一碗“黑鱼鱼”下肚,吃得人酣畅淋漓,仿佛童年的快乐都围拢了过来。

有一种说法,在过去交通和物流都不发达的年代,越是物产贫瘠、食物种类单一的地方,人们越是能把主食做出各种花样。家乡的吕梁山上,先辈们靠巧思把果腹的土豆做成美食,靠勤劳把简单的日子过得红火,让爱在美食间传递,用美食回馈一年辛勤的劳作,这何尝不是一种对生活的热爱和勇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