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军君

古人对《诗经·硕鼠》有多解，主流的观点有两种，《毛诗序》说：“《硕鼠》刺重敛也。国人刺其君重敛，蚕食于民。不修其政，贪而畏人，若大鼠也。”朱熹《诗集传》：“民困于贪残之政，故托言大鼠害己而去之也。”后世都以两说为圭臬，以至于以讹传讹，曲解了诗意，破坏了诗歌内部的韵致。

《硕鼠》是魏风，也就是流传于今芮城一带的民歌。民歌的主要功能是反映民俗，记录历史，传承文化。《硕鼠》也是如此。

作为民歌，我们首先需要考察的是，如何深入《硕鼠》内部，解读出民众表意的深层内涵。客观地说，每一首民歌都是一个完整的意义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人们通过叙事来表达自己对于生活的理解和感受，要实现这个意图，必须有一个核心的构件—事件/事情来完成，这个核心事件/事情引领着叙事情节各部分有序铺展。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逝将去女，适彼乐土。

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短短八句，《硕鼠》作者就构建了这首民歌的叙事世界。显然，诗歌所表达的中心内容是祷告“硕鼠”“无食我黍”。后六句所叙述的内容都是为前两句“硕鼠硕鼠，无食我黍”服务的。叙事的中心落在叙事结构的开头部分。在《硕鼠》内部，后面的故事设定和态度表达都是为了前两句所欲表达的中心内容在内涵上更加完善、具体，使《硕鼠》的形象更加丰满和生动，使“无食我黍”的诉求理据更加充分。这种先果后因的倒叙修辞，使《硕鼠》在叙事维度上获得了艺术层面的质量保证。

我们再从现实方面推究。

《硕鼠》之“鼠”是什么鼠，是老鼠吗？非也。“硕鼠”食黍、食麦、食苗，所食之物都是植物，只有田鼠的食性才是这样子。而且，在芮城一带，田鼠之害至今不绝。据2020年全国农技中心下发的通知，山西芮城县发生棕色田鼠农田鼠害偏重至大（4—5级）。这是个什么概念呢？鼠密度最高达13%，田鼠一般有效洞数每公顷100—200个，最高每公顷可达500个。这说明，时至今日，我们人类对田鼠也没有特效的办法来防控，依然是束手无策。

在无法抗拒的灾害面前，当人类无能为力时，古人的基本态度只有俯首称臣一途，通常的法子就是祈祷、供奉、敬献，以求得平安。下面这首童谣应该是个佐证。

一月一，年初一。

一月二，年初二。

年初三，早上床。

今夜老鼠娶新娘。

老鼠女儿美叮当，

想我女婿比猫强，

太阳最强嫁太阳，

太阳不行嫁给云，

云不行，嫁给风，

风不行，嫁给墙，

墙不行，想一想，

还是嫁给老鼠郎。

大小老鼠来帮忙，

抬花轿，办嫁妆，

喝喜酒，闹新房，

新郎新娘拜花堂。

虽是童谣，仍可看出人类对鼠类的友善和讨好。

当然，这种友善和讨好大多源自人类对鼠类的无奈。

作为民歌，《硕鼠》抒情表意的文化基础和生活依据决定了《硕鼠》吟唱者的思想观念，祭鼠代表着“魏”地民众对于自己所生存的环境的认知，以及对于未来的美好愿望。

需要特别注意的是，我们在研究《诗经》中关于“风”的诗歌时，要尤其关注叙事者的情感基本基调，发掘抒情背后的事实本质，善于在文本中发现故事，把叙事与当时人们的具体行为、生活场景和感受结合起来，这样，才能找到《诗经》艺术的内涵和真谛。

回到文本，从字词方面梳理。

硕：大。硕鼠：田鼠大爷。

永号：经常长时间哭着喊着。

意译《硕鼠》最后八句如下：

鼠大爷呀鼠大爷，

求你不要再吃我种的苗！

多年辛勤供奉你，

你都对我不慰劳。

发誓从此离开你，

到那乐郊有欢笑，

那乐郊啊那乐郊，

（我走后）

有谁哭着喊着祷告你。

在严重的鼠患面前，走投无路的“我”发出既是警告，更多的则是哀求。悲痛和抗争，愤怒和祈祷的矛盾情绪和谐地交织在一起，这种多声部的高级书写方法至今为人效仿。

附：魏风 硕鼠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逝将去女，适彼乐土。

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

三岁贯女，莫我肯德。

逝将去女，适彼乐国。

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

三岁贯女，莫我肯劳。

逝将去女，适彼乐郊。

乐郊乐郊，谁之永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