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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元钱

◇小说轩

2020年07月19日 11:57:04 编辑:

□ 张明亮

送走每一届学生时,学校通常都会照毕业相。

那年,我带的第一届学生要毕业了,校长选了个晴好的日子让照相师来照相。照相那天,同学们都很兴奋。毕业相,不强迫人人要,想要的先报名后交钱。我就让班长一手去操办。

照相冲洗出来后,同学们很快取走了照片。最后班长把收起的照片钱和一张照片给了我说,小芳当时报名了,可没交钱。

小芳,平常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时常留着齐肩的运动头,人却不好动。下了课也总是坐着,很少和同学们走动。别人大笑时,她只是笑一下;别人笑一下,她绝对不会笑。每次背课文,她都拖到最后,声音低得像蚊子叫,让人不敢打断,好像稍有动静就会把她要背的内容吓跑。不管质量怎样,各科作业还能按时上交,不是那种言行不一的学生啊。

过了几天,小芳仍没有说什么。一次,我在班会结束时语重心长地说,诚信是做人之本,大家快毕业了,相聚一起不容易,把你们相互间的账了结了,给日后留个好印象。我说这话时还刻意看了一下小芳,见她把头埋得很低,好像早已知道我是针对她说的。第二天,小芳没有来,直到毕业离校,也没有来领毕业证。期间,我向同村的学生了解情况,都说不知情。小芳的毕业相和毕业证就一直放在我这里,悬在我的心里。

后来,照相师找我来结账。我说,有一个学生还没交钱。照相师看着我问,照片呢?我拿出照片给他,他又说,我也没用,就放着吧,可惜了一张相纸。我知道他在怀疑我,毕竟是自己手上的事,觉得有些不好交代。我说,要不我把这张照片钱补上?他说,算了吧,以后还要打交道呢!

五年后夏天的一个正午,又快放暑假了,大家都在午休,我热得睡不着,就用凉水抹了一把脸坐在椅子上准备看一会儿书。忽然,有人轻轻推开门探着头问,是张老师吗?我回头一看,不认识。我说,我也姓张,你找哪个张老师?她怯怯地走到我面前,才认出我说,张老师,您不认得我了?我是五十班的小芳啊。

小芳?是五十班的小芳吗?细看还真是小芳,虽然还是运动头,但明显长高了,面皮比原来白净,脸盘也比原来大了一圈,加上标准的省城口音,让人一时不敢确认。我让她坐下,她不肯,还是像以前一样拘谨。她说,我是来交毕业相钱的。说着,就掏出十元钱给我。我说,我也没出,算了吧。

她说,这次回乡就专为这事来的,这些年一直在省城打工,在工作上处处得人信任,这与老师多年的教诲是分不开的。她还说,当年家里出了事,一直想和老师说明实情,但又不知怎么说,所以不敢来见老师。

我说,老师也做得不周全,那时也觉得你肯定有事,但没有上门家访,对你的关心也不够哩。说着,我从书柜里翻出了那张毕业照和她的毕业证递给她。

她接过去,看得出她的手在发抖。她把每个老师同学看了一遍,也找到了当年的自己,她笑了,笑得那么粲然。她又打开毕业证摸了又摸,欣喜得像捡了什么宝贝似的。

想不到老师还保存着,谢谢老师还记着我,她边说边给我大大地鞠了一躬,把那张十元钱放在桌子上转身就跑。我知道她是怕我不肯收钱才这样子的,我也就没追,对着她远去的背影默念,我一定会把钱交给照相师的。

此后,每带一届学生,我都要把这个自视有教育意义的故事讲给他们听。有一次,一个大胆调皮的学生站起来问,老师,您后来把那十元钱交给照相师了没有?我先是一怔,继而一脸诚恳又惭愧地回答,没有,我找到那家照相馆,原来一年前就换了主人,那位照相师已回山东老家了。不过一旦有他的线索,我定会兑现我的承诺。

说到最后,自己都觉得透着虚情,于是我立即补充了一个决定:谁帮我找到这个照相师还了钱,我奖他十元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