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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川河随笔

故乡的歌谣

2020年12月30日 09:37:28 编辑:

雒小平

“野鹊子野鹊子尾巴长,迎过嫊子着不得娘,把娘背到山背后,嫊子坐在热炕头……”

记得小时候,小伙伴们常常站在街畔,面朝着山沟,拖着长长的声调,像唱歌似的高声喊着歌谣,空旷的山谷中久久回荡着孩子们的喊声。在物质和文化生活极度贫乏的岁月里,歌谣给孩子们带来无穷的欢乐。

春天来了,孩子们痴痴地仰望着蓝天,向着一队队飞过天空的大雁,激动地高喊:“雁儿雁儿摆溜溜,红衫衫绿袖袖,搂起包包捡豆豆,回家洒下一路路……”

端午到了,山村的大街小巷,又到处回荡起孩子们“五月端午不戴艾,蚂爬虎掐了你的累……”的歌谣,调皮的男孩子们,还会一边唱着,一边在耳朵背后别一支新采来的、散发着浓浓香味的艾蒿,神气十足地招摇过市。

那时,歌谣不仅是孩子们的“口歌”,也是孩子们的世界里不可缺少的内容。也难怪,孩子们从襁褓之中到牙牙学语,无一不是听着歌谣成长,唱着歌谣长大。有谁知道,那豁了牙的奶奶和白了发的婆婆,她们的嘴里究竟有多少歌谣呢。

“摇咪咪,瞌睡睡,掐了舅舅家的谷穗穗,舅舅撵上打来哩,妗子撵上拖来哩,不要打不要打,这是咱的亲外甥。”这是一首在故乡一带农村妇孺皆知的歌谣,它是母亲哄孩子入睡的眠歌。这首歌从字面上看唱的是妗子对调皮的小外甥的疼爱,其实言外之意表现的是女人对娘家的想念。在过去,马头山区环境闭塞、交通不便,缠了小脚的女人们要住一回娘家十分不易,“八十岁婆婆想娘家”,“想娘家”是女人们一生的主题。当然,能去外婆家“出门”走亲,也是孩子们的奢望。

“揉揉散,疙瘩散,气得伢妈不吃饭,气得伢爹虚圪喃,气得姐姐不洗涮,气得哥哥捣黑炭,气得嫂嫂锅捣烂,咪孩吃个大鸡蛋。”这也是一首在马头山区十分流行的儿歌。故乡环境恶劣,孩子们磕碰受伤就像吃饭一样稀松平常。但是,过去生活贫穷、医疗落后,孩子被碰伤以后,人们只能心里焦急,却又实在无可奈何。这首歌谣通过一连串的排比夸张,描绘出全家人急不可耐的不同情态,可谓形象生动,惟妙惟肖。

故乡的歌谣,有如村底大沟里深秋的潭水,映照出生活的万千气象。“清明前后,种瓜点豆”“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是世世代代故乡人的农事总结;“早霞不出门,夜霞晒死人”“蚂蚁搬家蛇过道,大雨马上要来到”,是故乡人对物候气象的细致观察;“六月六,新麦子好面烩猪肉”,“清明清的馍馍一百五的糕,清明下的摊糊挼折腰”,则展现出一幅故乡淳朴的风俗画……

喜欢听说书、看古戏的故乡人,还是创作歌谣的能手。

“谈乐谈乐业起走,妈妈给你生着火。你的袜子遗在烂柴沟,寻袜子咯要引狗,去时拿上干粮玉桃黍……”谈乐是上街本家作章哥的儿子,人像他父兄一样憨厚勤快,有一回去后山里一个叫烂柴沟的地方割荆条,由于担心新缝的夹布袜子被磨破,就细心地脱下来藏在草丛里,谁知沟深林密,等割完荆条回家时却怎么也找不见了袜子,第二天去找也没找到,气得回家时哭了一路。那时经济困难,缝制一双夹布袜子并非易事。他的同伴们便编了这首歌谣,从中寄托了深深的同情和怜悯。

“六老婆学理论,学了一篇又一篇。走路捎的把穗穗缠,喂羊咯家绊了脚圪尖……”六老婆是村头六斤老汉的女人,人虽然长得瘦小,却十分能干,不仅滚碾上硙、上场下地样样不落,还是村上有名的“模范社员”。这首歌谣产生于六十年代初期,是由村中年轻人们编创,寥寥数语,就生动地描绘出一个风风火火、脚不着地的农村妇女形象,有如戏剧人物,被人津津乐道。

吟诵着故乡的歌谣,我从小学到了中学,从中学到了大学。在古老的《诗经》和《乐府》里,我找到了歌谣的源头;在黄土高原悠扬的民歌中,我找到了歌谣的余响;我甚至在《三国演义》、《水浒传》等古典名著中,处处发现有歌谣的踪迹。

多年以后,我蓦然发现,年轻时曾经下功夫背会的唐诗宋词,热衷追捧过的流行歌曲,如今都被忘得七零八碎,只有故乡的歌谣,依然那么清晰地留在我的记忆里,而且似乎就从来没有忘记过。每当想起它,耳边就会萦绕起那天籁一般的旋律,眼前就会浮现出儿时伙伴们拖着长长的音调、有节奏地高声唱喊的情景——那来自故乡黄土地的声音,一直回响在我的灵魂深处。

我敢说,故乡的歌谣是世上最质朴的诗和最原始的歌,再没有一种艺术能像它这样融入一个人的生命里,难道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