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版:文艺副刊

◇童趣拾遗⑨

炮仗

□ 李峰

宋代王安石的《元日》诗写道: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多少年间,在众多的春联中,使用最频繁的就是那幅“爆竹声声辞旧岁,梅花点点新春来”。在一声声爆竹声中,送走了过去的一年,迎来了又一个新年。可见,爆竹在辞旧迎新中的喻意和特殊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在中国的传统习俗中,燃放鞭炮,既有驱邪的意思,又有欢庆的含义。而在我看来,更多的是喜庆的味道。比如奠基、上梁、结婚、开业等等。我们老家后沟村有一种风俗叫“窜黄蛇”,实际上就是走龙门阵。有人走出龙门阵,点燃许愿灯后,也要燃放鞭炮,这是既有避邪,也有欢庆的双重喻意。

在我国,燃放鞭炮最隆重的时间是传统的春节。这个时间节点,可以移前至除夕晚上的十点以后,集中燃放的高潮在除夕与春节交夜的零点。那时,在万家灯火中,鞭炮齐鸣,一家人团圆在一起,吃着新春的饺子,穿起过年的新衣服,在阵阵的鞭炮声中,喜迎新年的到来。

在我们县城和乡下,通常不称放鞭炮,而叫“放炮仗”,或许这就是句土语,大人小孩都这么叫。我也试图把它念成“炮竹”,但总觉得拗口,仿佛离家乡远了。我的童年时期,鞭炮不是随便有卖,只有土产公司经销。产地一律都是湖南浏阳,所以叫浏阳鞭炮。卖炮仗的时间也集中在进了腊月门。平时,要想放炮仗,一来没钱买,二来没地方卖。手痒想听响声时,同院的几个男孩子就去旱厕所的小便池中,用刀片或石头片片,刮下小便池壁上的一些尿碱,放到院子里的太阳底下晾干,然后,捣碎成粉末,再把大人们的火柴偷出一些来,从火柴棍上剥下硫磺,与晾干的尿碱末拌在一起,就算成了“自制火药”。有的孩子有用自行车链条绑好的自制“火枪”,我们就把那“自制火药”,装进“火枪”的“链条膛”里,那些链条一个一个都用皮筋捆绑着,链条孔里放置着一根钢丝做的顶针,这个顶针可以向后拉,就相当于枪栓。装进膛里的“自制火药”,经过顶针的发力,就会发出“枪声”,有时声响还很大,这也能在没有炮仗的时候过过瘾。现在想来,那儿时的那么点幸福,是那么的简单、朴素。而只有那样的少,才能留下更多的印象和回味。

为了攒钱买炮仗,有时候放学后,我就挎个笼子,拿上条帚和铁铲,出城到公路上拾粪。那时,汽车少,马车多。坐在公路边的树荫底下,等马车经过拉下粪时,就赶快跑过去,用条帚和铁铲收起来。有时候,驴马刚拉出粪时,粪便还冒着热气,很臭很难闻,但那也是如获至宝。也有放空的时候,几辆马车过去了,就是不见驴马拉粪,真是“望粪心渴”。等一笼子粪拾满时,就又把笼子挎起,一左一右轮着挎,歪歪扭扭地向收粪的地点跑去。卖出粪捏着一角钱时,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再者就是攒牙膏袋和捡废铜烂铁。我把家里用完的牙膏袋,还有爷爷奶奶用过的牙膏袋,一个一个卷曲起来,放在一个地方,等攒够十个左右时,就卖了换成钱,准备过年时买炮仗。每天清晨起床后,准要看看父母刷牙时,那牙膏袋袋里的牙膏用得还有多少,如果就剩一点了,我就会赶快帮父母把牙膏挤到牙刷上,然后,把牙膏袋袋卷好藏起来,再数一数已经攒下的牙膏袋袋,每数一次就乐呵一回。家里也有些用坏的铁器,比如旧刀、折了的巴丁、锈螺丝、铁丝等,我也把它们收拾在一个盒子里,还有一些旧电线,我把里边的铜丝抽出来,单独放在一块。因为卖的时候,铁件便宜,铜要贵不少。我们住处的隔壁是棉织厂,院子里堆放了不少的旧织机、纺机,也有不少生锈的铁器堆在地上,院子里有捣蛋的孩子,想让我和他们溜进去,弄一些出来,我不敢。从小爸爸就告诉我,别人的东西一点都不能拿。那叫骨气。快过年了,我只是把收集起的牙膏袋袋和废铜烂铁,卖掉后换点买炮仗的零钱。

我把平时卖粪、卖牙膏袋袋和废铜烂铁攒的钱,都存放在灶台上的一个柜子里,这种柜子上面多半部分是玻璃门,里边就是父母放刷牙杯和牙膏的地方,最下边是三个平行的扁抽屉,我的零钱就放在其中一个扁抽屉里。每到腊月,这个扁抽屉就清空一次,那些零钱就都变成了过年的炮仗。第二年,再重新攒。

炮仗不能买的过早,一是放在家里有危险,二是怕潮湿了。过年前三五天买正好。买好后就放在一个干燥的纸箱子里,举在一个柜顶上。腊月三十上午吃过早饭,就把那些炮仗取下来,摊开在靠近火灶的炕上,我们叫“烤炮仗”,这样烤到晚上,燃放时,响声劲大,又脆。也有心急的人,直接把几串炮仗平放到灶台面上,那样,干燥的更快。但,我不敢,怕一不小心,灶膛里有火星飞出,发生意外。除夕掌灯时分,我就开始把摊在炕上烤的那些炮仗,再翻一遍身,直到手摸上去,暖暖的。这时,就开始把两串一百响的炮仗上面的粉纸,从一端撕开一角,露出辫子一样的火药捻子。然后,就像解辫子一样,把那两串炮仗都拆成一个一个的单炮,原来的那两根辫子样的长捻子,也要留着,以防有炮仗燃不着,剪一截也可以接上去。那个时候放炮仗,不像现在,一串就是五百响,一万响,“劈哩啪啦”一下就放完了,仿佛就是一个节日的造势,没意思。

以前,我放炮仗,是把一个单个的小炮仗,塞进屋门口墙上掏好的一个小洞里,用一小截燃着的高粱杆子,远远地伸出手去,点燃炮仗上的火药捻子,然后,迅速退去,双手捂住耳朵,就能听到“叭”的一声脆响。这样,反复多次,才能放出不少炮仗。到长大一些时,也是一手拿燃着的高粱秆,一手拿着一个小炮仗,点燃一个,迅速扔出去,就听到“叭”的一声炮响。很多的时候,过年总是下着大雪,厚厚的一层,白茫茫的,燃放后的炮仗红纸屑,落在雪地上,鲜亮鲜亮的一点一点的红,好看极了。第二天是正月初一,先是父亲手提两个二踢脚,推门出去放个“开门红”,之后,我就揣上那些小炮仗,继续在院子里燃放。很快,院子里邻居的孩子们也就穿着过年的新衣服,纷纷走出来燃放炮仗。不大时分,院子里就又落了一层红红的炮仗纸屑,洋溢着过年的喜庆。从腊月三十到正月初一,那些落在地上的炮仗纸屑,是不必及时清扫的。即使踏进屋里,也不能扫,怕把喜气没了。炮仗也有燃放时不响的,我们称“瞎捻了”。那种情况下,我也不舍得弃掉它,等确认不响后,我就把它从地上捡起来,或试着剪一截原来的长捻子,插进去,再点燃,如还不响,就把这个“瞎捻了”的炮仗一折两段,再剪一截长捻子插进去,并架在一个有捻子的小炮仗上,把捻子和捻子连接上,继续点燃,那时,就会听到“叭叭”两响,那种方法,我们叫“架大炮”。这些炮仗,虽说是一个一个燃放,声音没有现在那么“秃噜”的劲大,但那种心里的喜悦也是会兴奋很久的。因为,我知道,那一个一个的小炮仗,来的多么不易,包含了多少儿时的辛酸。

爆竹声声除旧岁,瑞雪纷纷兆丰年。一年又快过去了。闭上眼睛静思时,很多很多经过的轰轰烈烈的事情,已悄然无息,或者走得很远了。只是那白茫茫的雪地上,几片儿时炮仗的红纸屑,永远那么耀眼,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