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笔记十二
“风”中女孩·山隰有某
□ 白军君
驾着我的四匹马,
到了郊外卸下鞍。
再换我的四匹驹,
赶到夏家吃早餐。
这是《陈风·株林》中的后面四句。前人都说这首陈国民歌讽刺陈灵公和夏姬的淫乱。
夏姬是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一个女人,《左传》中白纸黑字写着,陈国国君陈灵公和卿大夫孔宁、仪行父公然分享着各自和夏姬偷情的体验,他们谈论的地点就在朝堂上。这成什么体统?
我并不关心这事儿。叫我上心的是,朝廷如此,社会风气怎样。还是老话说的好,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有庙堂引领,民间就有了情人节。郑国国定的情爱开放月时间安排在仲春,这是一个连草木都疯狂的季节。而陈国每天都是情人节。为了聚结人气,陈国的情人节经常搞歌舞晚会。
坎其击鼓,
宛丘之下。
无冬无夏,
值其鹭羽。
大概意思是:
敲得鼓儿咚咚响,
舞动宛丘平地上。
无论寒冬与炎夏,
持鹭羽舞姿美艳。
《诗经》中处于恋爱状态的女孩为爱痴狂,他们个个鲜活、光艳、生动、纯真。《召南·公式有梅》中的女孩见梅落而伤感,唯恐青春逝去,而自己婚嫁无定,不禁以梅起兴,唱出自己情急意迫想嫁人的心声:
公式有梅,其实七兮。其实三兮。顷筐公式之。
放下扭捏、矜持后,尽显着率真不伪的人格光辉和人性光芒,这才是作为真正意义上的人的天性。
“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邶风·静女》写的是,男女相约见面,女孩却偷偷躲藏起来,急得男子抓耳挠腮,女孩看在眼里,暗自失笑。见面后,女孩又以“彤管”相赠,表露心思。女孩调皮活泼又一往情深的心态描写的淋漓尽致,娇憨可爱的形象刻画到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你如果思念我,就提起衣襟渡过溱河来相见”。这是《褰裳》中郑国女孩戏谑情人说的话,语气有几分责备,实则表露着真诚、执着和热烈,于狡黠中饱含着活泼、亲切、爽朗。
恋爱并不只有愉悦和甜蜜,也有不顺和痛苦。成语人言可畏就出自《诗经·将仲子》,“人之多言,亦可畏也。”说的是,女孩与心上人热恋情深,欲结连理,但是没有得到父母兄长和社会世人的认可,痛苦不堪的女孩告诉男孩“不要再来找我了。”
“公式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公式日”
活着各住各的房,死后同埋一穴。别说我话没凭信,天上太阳做见证。
《王风·大车》中的女孩发出最具中国特色的爱情誓言,斩钉截铁的态度,无可辩驳的气势,表达出生死相恋的情感诉求,她用生命维护灵魂自由和爱情尊严。
“风”中女孩就像野山里土生土长的原生态植物,她们明媚,清爽,没有任何世俗的污染,绽放出鲜艳夺目的奇葩。她们的情爱永远鲜活滋润着华夏民族的审美心灵。
《诗经》说到底是诗歌,它遵循的是诗歌艺术的审美。我们衡量诗歌作品的高下,依据只能是诗歌美学。《诗经》是中国文学的先祖,它所建立起来的、伟大的审美传统,滋养了唐诗的修养,滋养了《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的恢宏和深邃,滋养了《离骚》作者屈原的伟大,滋养了李清照词文中的女孩子气。《离骚》《红楼梦》、唐诗中的那些女子都是《诗经》“风”中女孩的后裔。
一般来说,在诗歌中刻画人物是比较困难的。因为,诗言志。诗歌擅长的是抒情。那么,《诗经》中是如何刻画出那么多栩栩如生的女孩形象来的呢?
答案只有两个字,隐喻。这是技法。哲学理念则是自发地遵循了“近取诸身,远取诸物”。
古人会用何物拿来作为隐喻呢?当然是自然界的山,还有水。山、水构成他们日常生活最重要、最不起眼的环境。由是,《诗经》中产生了一个常见的著名句式来隐喻两性情事。
山有…… , 隰有……,
山有和隰有对举出现。
山有扶苏,隰有荷花。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
山有榛,隰有苓。
山有苞栎,隰有六公式。
山有苞棣,隰有树公式。
……
山有某,隰有某,这是一套关于男女之喻的隐语。这个句型中,山表示男性,隰表示女性。所以《诗经》中凡是以“山有谋,隰有某”起兴的诗句,基本上都是写男女的情事。“女儿是水做的骨肉”,贾宝玉的惊世之论就出自这里。
以山水喻两性,文化渊源非常深远,那要说到伏羲八卦,说到《周易》,会扯太远,不论。
女孩好像花儿一样。
那些散发出浓烈的青春气息的天真烂漫的“风”中女孩,是我的发育最完美的女性先祖!也是我国文学中发育最健康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