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遍芳菲,闲檐双燕归”，趁着周末，一家子回乡下踏青。大嫂做好了燕子花粑粑让大家尝新，大概做法传统，粑粑绵软香糯，像极了童年时外婆做的那种味道。

每年农历三月三上巳节前后，金黄的燕子花开遍原野。十岁的我，常跟着外婆，挎了篮子去采燕子花嫩叶。这种野菜，叶小互生，微圆而肥厚，全身披着软绵绵的白毛，顶端缀着几小簇鹅黄花苞，似乳燕般娇憨可爱。外婆说，做野菜粑最好不要开花的，就只掐最嫩的野菜尖，最多是长了一点花苞的。

那就放过那些簇拥着的燕子花了，让它们和呢喃的燕子说悄悄话吧！我特别中意燕子花的名字：会飞的花当然是幸福的。长大后读到周作人《故乡的野菜》时，我才知这全身白毛、软糯乖萌的野菜，书名竟是鼠曲草，还是家乡人取的名雅俗共赏呀。倒是这种野菜粑的名，取得文雅，叫黄花麦果糕，比家乡的燕子花粑粑有诗意多了。

周作人笔下的野菜粑做法与外婆的大致相同：洗净燕子花嫩叶，放石臼里舂烂，加入糯米粉揉成团，一个一个捏成丸子，蒸熟，可做供品祭祖，亦可平时食用。但是这一系列的程序，纯手工操作起来，实在不易。

最难的，当属磨糯米粉了。碾米厂也可磨粉的，但外婆说自家磨的粉更香，所以她总在采燕子花的前一夜，不辞辛苦地自己磨粉。她抹净石磨，装好一碗糯米放在石磨边缘，右手紧握磨柄，身子随着磨盘有节奏地前倾和回身。外婆一圈一圈地推着磨盘，一勺一勺加着糯米，磨盘嘎吱嘎吱地响，细细的糯米粉从石磨的边缘泻下，散发着淡淡的谷香。

外婆的脸，渐渐变得和田间的紫云英一样，红中透紫。我不时踮脚看墨盘上的大碗，盼着那些糯米一粒不剩，而最终都在困到极点后，被外婆抱上了床，并不知外婆忙碌到何时。

采燕子花时，我特别主动，在井边洗燕子花，学会后也由我包揽。但舂燕子花嫩叶，我只能在旁干看着外婆拿着大锤，一锤一锤捣。外婆将捣烂的燕子花叶和上糯米粉揉团时，我除了帮满手都是绿浆的外婆擦擦汗，再也无法替外婆分担辛苦了。

外婆终于把淡绿的粑粑团子，揉成了一个一个鸡蛋大小的丸子，放进大铁锅里，加上适量的水和少许油，盖上锅盖，让我烧火蒸。这时，像陀螺般转了半天的外婆，才能歇下来。

蒸汽不断冒出，锅里的水差不多干了，燕子花粑粑被煎了一层薄薄的锅巴时，外婆让我撤了柴火。一盘香气扑鼻的燕子花粑粑油亮亮、热腾腾地上桌了。馋嘴的弟弟，总会第一个扑过来，捏起一个，烫得哇哇叫，还是匆匆一吹，塞进嘴里。有着野菜芳香的燕子花粑粑，有糍粑的软糯，却不腻脾胃，一口气吃两三个，仍觉可以再来几个。

外婆还将另一半燕子花粑粑，揉成鹌鹑蛋大小的丸子，蒸熟后放锅里炸，炸出薄锅巴后，加入溶有黄糖的水中，收汁后更加香甜，绵软醇厚，松而不粘，甜而不腻，唇齿之间，久有余香。那是春天的味道，更是外婆的味道。

据《食物本草》记载，鼠曲草具有祛湿，暖胃，清肠、避邪气、驱寒毒等功效。《荆楚岁时记》亦云∶“三月三日，?取鼠曲汁，蜜和为粉，谓之龙舌，以压时气。”习俗流传已久，外婆自然坚信三月三的燕子花粑粑，吃了身子会健康许多。看着我们的馋相，外婆笑得灿烂，融融的春光自她的眸里洒落，那么温暖，那么慈爱。

“黄花麦果韧坚坚，关得大门只要吃。半块拿不出，一块自要吃。”孩子们对于这种野菜粑的钟爱，从童谣里飘出。又是一年上巳燕至，美丽的小黄花缀满了原野，也许它就是外婆从遥远的天堂寄来的一份相思，因为吃完燕子花粑粑的这个夜晚，我梦到了正在灶膛生火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