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牧

孟尝君如标枪一样，直挺挺地站在城头，一动不动，看着城外陆陆续续归来的门客，貌似沉静，内心却翻起滔天的巨浪。

他想到自己一入秦，就与秦王相谈甚欢，旋即被拜为秦国相国。这可是大秦啊！几千里的疆域，不是什么几百里的小地方。大秦相国，天下诸侯，何人敢轻视？！他想到自己把千年白狐裘献给秦王时，秦王欢喜得意，对自己恩宠有加的样子。谁能想，没过几天，秦王莫名其妙就翻脸不认人，收回相印，避而不见，囚禁自己，准备杀之而后快！在你秦王眼中，我田文是什么人？傻子？玩物？戏子？让我大老远地跑去，就是为了嘲笑戏弄一番？真是岂有此理！

孟尝君入秦的时候，何等风光，车队三十多乘车，都是高车大马，装饰华美；一百名门客，人人精神。如今，三十多乘车，几百里逃亡下来，全都损坏了，大都被之子用于阻路。留下的十乘车，跑完赵国这段路，勉强能用的只剩下三乘，其余都在途中毁掉了。无车可乘，一些门客只好骑马逃亡。大家都是宽袍大袖，骑在马背上，各种别扭。很多人双股被磨得出血溃烂，走起路来，都是一瘸一拐，个个灰头土脸。这些人，都是各国精英，慕名投奔孟尝君，本来就想着跟着孟尝君享受人间功名富贵，此刻落入这等境地，这对于孟尝君来说，着实是不能接受的。他感觉自己多年积攒的威望，被秦王在天下人面前揉碎，抛在地上，践踏唾弃。

本来吧，区区一个大秦相位，虽然富贵无比，名震天下，但对于从小就是公子王孙的孟尝君来说，却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得到了锦上添花，失去了淡然处之，不算什么大事。但秦王这番操作，大伤孟尝君的自尊心，令孟尝君在天下人面前、在门客们面前，大丢面子，这就揭了孟尝君的逆鳞，令他咬牙切齿、痛不欲生了。

门客们陆陆续续归来，到城头拜见孟尝君。孟尝君都是只一点头，便再不言语。门客们看着孟尝君的脸色，不敢多言，肃立周围，想见自己在这次逃亡中所起的作用，都觉得惭愧万分，对不起孟尝君平常的尊崇和优待。当初在临淄，孟尝君要选一百人入秦，当时人人都觉得自己最行，看不起别人。结果，这次出了大力的，竟然是时丛和刘酉二人。平日里，时丛和刘酉常常被大家取笑、看不起，唯有公子力挺。公子识人之明，实非常人所能揣测啊！

一个时辰之后，之子等三十余人终于归来。他们个个满面烟火色，有的人被烧焦头发，有的人衣服被烧焦，已经不能蔽体，好在全员都安全归来，人人眼中闪耀着劫后余生的欣喜。

孟尝君一反常态，上前两步，扶住准备下拜的之子，眼神掠过子之背后的门客们，向大家略略点头，忽然微笑道：“你们没事，大好！大好！”他转过身子，走到城垛，拍了拍垛口，道：“嬴稷小儿，辱我太甚。这笔账，慢慢与你算！”

忽然，一阵风刮过，城头的赵军大旗，随风摇动起来，大旗下，孟尝君在门客们的簇拥下，顺着城墙甬道向下走去。一轮红日在他们身后缓慢地升起……

刚下城墙，迎面碰见赵荣，赵荣大声道：“公子，酒席摆好了，请公子赴宴！”赵荣其实早就到了，他先安排人在城中最大的饭店久安客栈，备好酒宴，便来请孟尝君。来到城墙下，远远望见城头的孟尝君肃然而立，周围气氛凝重，他便停下脚步，就近找了个铺面，与店主人打了个招呼，随意坐下，耐心观望。远远望见孟尝君下城墙，赶忙前来相见。

孟尝君此刻早已恢复常态，满面笑容，拍着赵荣的肩膀，笑道：“将军，我记得你上次与人斗酒，一口气连干整整三大觥。今天，还敢做此豪饮否？”

赵荣笑道：“那次喝多了，让公子笑话！”

孟尝君道：“笑话什么？那是男儿本色！这次，我来与你斗酒！”

赵荣见孟尝君如此平易近人，登时放松下来，笑道：“与公子斗酒！求之不得啊！哈哈，无论输赢，在我那帮狐朋狗友中间，我就有得吹了！”

酒宴上，门客们垂头丧气，觉得公子带他们出来。遇到事情了，自己只是一路奔逃，没有起到什么大作用，各自觉得有些羞愧，这酒就喝得有点不尴不尬。孟尝君见状，端起酒杯，大声道：“诸君，这次出逃狼狈，大家不必放在心上，只管喝酒！”说罢，孟尝君持杯步入席中，与众门客分别碰杯对饮，分别勉励几句。酒宴的气氛慢慢热闹起来，最后，尽欢而散。

第二天一早，赵荣将在城中购置的三十多乘车，交给之子。这些车，比孟尝君出行的车，当然是比不上，但特殊时期，也很不错了。临别之际，孟尝君取出两块玉璧，要赠与赵荣，道：“我走得匆忙，身边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玉璧就请将军收好。待我归齐之后，另有厚谢。”

赵荣死活不要，道：“能为公子出力，甚感荣幸。哪能要公子的东西呢？公子再要客气，就是看不起我赵荣了。”

孟尝君见他真心坚持，便也没有相强，收回玉璧，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将军一定说一声。”

孟尝君这句话，可比玉璧黄金什么的珍贵多了。赵荣听了，大喜过望，连连拱手，道：“一定，一定。”

赵荣又告诉孟尝君，昨日已经将公子的行程告知平原君，平原君昨天从邯郸出发，估计现在已在前方晋阳城等候公子了。

赵荣又陪着孟尝君出城，在城外十里，二人作别。赵荣目送孟尝君一行走远，方才回城。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