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梁新闻网首页  > 首页  > 文艺

故乡的风

□ 王春雷

2023年09月17日 10:14:27 编辑:

好长时间没有回到故乡了。依依回望之中,撩拨着自己心弦,打开自己记忆之门的,居然是那一缕一缕,永远是那般迷人沉醉的故乡的风。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在我的记忆中,故乡的大地是在二月的春风里渐渐解冻,渐渐松软暖融起来的;二月的春风吹动着整整一个冬天板结坚硬的冻土,雪与霜一点一点地消融,土地也一点一寸地柔软,村边的小河亦一天一天地解冻起来。孩子们虽然还衣着厚厚的棉袄,但已经不敢到冰冻的河水上面肆无忌惮地玩闹了。风软软地吹来,河面的坚冰一天天地趋向薄脆。

在故乡,春天的风是从遥远的吕梁山那边刮过来的。那风是与黄河撕扯过的风,是粗粝劲犷的西北风,是西北风的“流风余韵”,是经过缓冲、“改装”了的西北风。——因为子夏山黄芦岭就是古汾州的一道天然屏障,有它们一拦,从黄河对岸吹过来的,漫过吕梁山的劲犷的西北风,已经溶滤到古汾州含蓄蕴藉兼修内外的“州府文化”、“晋阳盆地文化”脉系里了。

因此,从春天开始,故乡的风就是柔柔的、软软的,是婉约的、亲和的风,所谓“霑露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物候更新时序交替,故乡的风吹开了大地,吹融了冻土,紧接着便吹软了柳枝,吹青了杨柯,直到吹得桃李枝杈上泛出绿萼,吹到桃花杏花渐渐绽放了开来,吹到“红杏枝头春意闹”,这个当口,你就会全然读懂、全然神会贺知章“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的精准描述了。

故乡的春天,春意是越来越浓了,但春风自始至终都是春天的使者。有了春风的吹荡,才有了“冰封大地的时候,你却孕育着生机一片”的深情歌唱,才有了春雨如烟春雷滚滚,才有了红杏枝头和柳枝的纷繁披拂与鹅黄嫩绿,才有了“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才有了“乌衔纸纷飞时节,故乡人在春天里思念”的美丽与哀愁。

而春浇过后,故乡的小河总有一点小小的“汛期”与涨潮。这个时候,故乡的春天端的是如朱自清先生所状的“山朗润起来了,水涨起来了”,河水活跃起来了,河边的蛙声也喧闹起来了。这个时候,故乡的春风总关照着轻盈欢快的磁窑河。——欸乃一声春波绿绿,那个年月,丰润雄豪的文峪河上,居然可以泛舟,可以撒网捕鱼,波光粼粼渔舟唱晚,煦暖的夕阳在河面上铺开金黄色的暖色调的流金岁月,这个时候,已然是春夏之交,故乡的风,亦已然不再是春天的使者;她已然是一个悄然运思的丹青高手,微微吹拂着,无比专注地描摹着故乡“只此青绿”“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炊烟袅袅升起”的子夏山下、文峪河畔的山水画卷了。

故乡的风,在于夏天,照例还是凉凉的,柔柔的,不燥不火不喧不哗。古晋阳盆地数千年来水泽丰沛的湿润气候,孕育了她原生的凉柔与清爽。故乡的风是善感的,流动的,她缔造着故乡漫长夏日的“十里莺啼绿映红”;古西河郡,数千年来田园牧歌般的“晋阳小盆地”,亦因了有这缕缕清风的岁月陪伴,成为表里山河日夕呵护的“汾水江南”,那“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与“水村山郭酒旗风”的美妙景致,自然在故乡便是寻常得见了。

孟夏时节村口凝睇,那轻轻铺开横在半空的袅袅炊烟,维叙着故乡百姓人家的锅碗瓢盆人间烟火,又好像是故乡古镇穿越千年今古的岁月倾诉。由于那炊烟凝如白练,在古镇人家的屋顶上像是一条悬浮不动的白色绢匹,故乡的风,若有若无若隐若现,所有的树木花草似乎都不去吹拂,但耳边却分明有她的低吟,身心亦似乎浸入她的凉爽轻柔里去了。

漫长夏日里的故乡的风,最宜于步出老院,走到村东“大堰外”的宽阔平坦的青冈上,平平地躺在青冈的高埠土地上,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闭上眼睛,惬意地感受着凉风的微微吹拂,故乡古镇数千年来积淀蕴寓的那种独特的安宁与宁静,似乎都在这微微吹拂的凉风里了。——这个时候,假如览读金庸的《射雕英雄传》或者琼瑶的《雁儿在林梢》,或者哪怕是拿着一卷准备迎接中考的复习资料,很容易就无穷享受地全神贯注于其中了。这个时候,假如《大侠霍元甲》的片尾曲《谁知我心》悄然响起,那高高的青冈似乎就是电视剧里元甲和倩男迎风悄立过的地方,自己也悄悄地想想心事,心驰神飞,幽幽地怀想心中的典雅秀美的米雪版的“倩男”了。

到了五月,故乡的田野麦浪滚滚,金黄色的熟透了的麦禾一望无垠,沉甸甸的颗粒饱满的麦穗儿在夏日的风中低头纷披,那尖锐而修长的麦芒在微拂的风中发出交错碰撞的声响。那时候,故乡的田野在初夏的烈日下奏鸣着盛大的丰收交响乐,车来车往笑语喧哗,十足的一幅欢乐收割图。这个时候,故乡的风往往是在傍晚,她是故乡农人挥汗如雨银镰飞舞收割之后的夏收“宣慰使”,习习吹拂,为辛劳收割忙碌的农家儿女送上丝丝轻柔的凉爽,夏夜的风,跟金色的夏日一样迷人,村边河水的清凉也被夜风裹挟着,扑面而来,那份凉爽惬意,端的是当得起“丰收宣慰使”这个“官衔”与“徽号”了。

故乡的仲夏夜,是田园牧歌般的美丽而迷人。小麦收割回来的夏夜,故乡古镇自然是丰收的农庄,欢乐的农庄。而仲夏夜的故乡,凉爽的夏风不即不离丝丝陪伴,村东口东门外欢快的小河与青冈上的小树林,几乎就是故乡古镇的一个“天然氧吧”,故乡夏夜凉爽的夜风似乎就是从那“氧吧”里造出来的。仲夏之夜,迷人的故乡,凉爽的夜风自然是这造美的元素,故乡的风,拨弄着乡村的欢乐心弦。

在我们这些孩童心心念念的喃喃自语中,村子里终于要演电影了,可让自春节过后就巴望看电影的我们欢呼雀跃。于是在那年那月,仲夏夜的故乡,露天电影场自然成为村里的一个欢乐场。抢收了近一个月的父亲和西邻的宝根叔叔们,终于可以卸下收割劳作的疲惫,舒心惬意地看一场电影。在这样一个迷人的夏夜,电影场上,电影片轮如欢快的小姐妹俩欢唱飞舞,这时候场子里有凉爽的风,那风里卷挟着故乡土地和麦穗儿混在一起的清香,风里还有父亲和乡亲大爷们一袋旱烟散发出的烟叶味道,当然,风里还夹杂着村边小河流水的凉爽轻灵;假如是一个阴雨天,那风里恐怕还有潮湿而鼓噪的蛙声,还有雨打荷叶的清脆声响,那个时候,少年而善感的我,早已在故乡的风里痴了,醉了,不知“今夕何夕”了。

于是多年以后,我的歌声里,我的诗文里,我所有的情感宣泄里,都脱离不了来自故乡的“风”的意象。那故乡的风,曾经滋润过我的心灵。少年的我,就是在故乡的风里走向远方,奔向自己的诗歌与梦想;而到了今天,我又站在一个时光的渡口,频频回望,不停地怀念自己魂牵梦萦的风里的故乡,怀念自己柔风细雨里的生长于故乡的美丽童年。

自然,故乡的四季里还有秋天的风,冬天的风,那些风同样也是迷人而令我低首心折追思不已的。那时候,在秋天的风里我走出故乡,去到邻村的肖家庄中学去就读,再后来,又去到城里的汾阳师范去就读;在深秋的狂风大作与萧瑟撕扯中,我曾含泪送走我英年早逝的父亲,我曾骑着一辆破旧自行车,疯狂地唱着“我是一匹北方的狼”,从小城回到故乡,陪伴在田野里辛苦劳作的母亲。那时候故乡的风,有些粗粝,有些狂放,她虽然时时关照着我的心头哀伤,却把一份特有的粗粝与狂放也加持给了我,养成了我今生无悔的傲岸不介与不屈不挠。

“今夜微风轻送,把我的心吹动;多少尘封的往日情,重回到我心中。”多年以后,故乡的风,仍在我的心头时时吹荡,使我今生的悲欢离合与起起落落,总与故乡水乳交融般的联在一起;使我总在某个明月清风之夜,在一首诗里乘风归去,来一次悄然而至的梦回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