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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从我家门前流过

□ 程建军

2023年10月07日 10:58:32 编辑:成柏

我独自伫立在六郎寨的驼峰岭上,极目远眺,黄河就在家门前的脚下。

远处,沿黄公路如彩带般摇曳飘拂,灿烂的晚霞拥抱着西归的落日,多情的秋风亲吻着黛青色的远山,岚漪河和蔚汾河如久已失散的兄弟在这里重逢,把萍水相逢的故事一点一滴写进历史的襟袖之间。

近处,金色水流从宽阔的河面踏浪而来,一波一波,翻翻滚滚,开阖自如,温柔地拍打着那一垛垛红砂岩垒砌的堤岸。

日之夕矣,牛羊下来。黄昏越来越近,波光粼粼的河面被这五彩的霞光映照得越发柔美起来。

此刻,一向嘈杂的六郎寨倏然安静了许多,万物停止了喧闹,时间似乎停止了前进的脚步。

天光与云影一色,水波共芦荻齐舞。还有,还有那浪花与河滩的多声部合奏,在我耳畔不断地轰鸣。我知道,黄河在三江源头一直是清澈的,流过吕梁忽而变作浑黄的。有人说这就是泾渭分明的真实写照,但我觉得更像是一对双胞胎向世人裸露着迥异的性格。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在我眼里,黄河就是四海为家的大丈夫,他一路行色匆匆,于惊涛骇浪中立定脚跟,于咆哮怒吼中心雄万夫,于天地日月间的挥洒自如——这气场这豪迈这追求,足以让我们顶礼膜拜。

黄河进入山西,一头撞开老牛湾,冲出杀机四伏的晋陕大峡谷,一路狂奔到碛口附近,军渡附近,三交附近,合河附近,黄河好像顿悟了什么,一下放慢了肆意驰骋的脚步,收敛了那些与生俱来的野性。

突然,水流变得和缓曼妙了,变得柔媚旖旎了,变得平淡冲远了,此刻,忽然飘来了妹妹的“摇三摆”,哥哥的“亲圪蛋蛋”,一种自然纯朴的韵味在黄河两岸飘散着。

就这样,一种如山丹丹般含蓄的美好渗透进了吕梁山的魂灵里,令人情不自禁手舞足蹈——是啊,这黄土的黄,这黄河的黄,这炎黄的黄,毕竟是这片土地上生活了祖祖辈辈的吕梁人最恒久的挂念和最醇厚的热爱。

就这样,黄河不舍昼夜地向前奔跑着,它或者放声歌唱着,或者奔流冲突着,或者无言抽泣着。在我眼里,他的高傲,他的沉沦,他的哀婉,同样是中华民族精魂博大厚重的表现。

据《永宁州志》(康熙)载,“其名骨脊山者,以泰山在左,华山在右,常山为靠,蒿山为抱,衡山为朝,此山是隆居中,依然天地之脊骨焉。”骨脊山顶有汉代记载大禹治水的碑文“吕梁碑”——传说大禹治水就是从骨脊山下开始的,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故事至今在吕梁大地广为流传。

上下五千年,黄河岸边是我家。每一朵悄然上岸的水花,都是插在吕梁儿女鬓角上的骄傲;每一尊纹饰精美的龙纹兕觥,都是中华民族至今鲜活如初的记忆。

我继续眺望,黄河两岸依旧静默不语,遥远的天际与奔涌的河面似乎亲密地融化在一起。秋风携着点点凉意,不停地翻卷着我显得还有些单薄的衣衫,身边的枣树飘散着细碎的幽香,以及黄河水从天边裹挟而来的淡淡的清香,还有庄稼们自然坦露的神秘的芳香——他们连同故乡满载丰收的喜悦,一一流过我的五脏六腑。

对岸,牧羊人和他的羊群在大地上幸福地游走,蓊蓊郁郁的垂柳诚恳地挽留走西口的人儿和他的驼队,河面上奔流翻滚着吕梁人的金黄色念想——此刻,黄河母亲慢慢睁开她的慧眼,正在遥远的云端深情地凝视着她的子子孙孙。

无论是波平浪静,还是雪卷千堆,近在咫尺的黄河就这样不断丰富着我的认知,不断涤荡着我一直有些蒙昧的心智。此刻,我的整个身心都沉浸在这一条闪烁着丝绒般灿然阳光的大河,被一种崭新的神性和灵气所萦绕。

我深情地凝视眼前这万古斯年的黄河,翻卷的水花仿佛跳跃的琴键,弹奏着吕梁山人至今年轻无比的英雄梦。

在我看来,黄河前行的脚步那就是中国历史虚与实的对白,那就是黄河穿越黄土高原千年沉淀的底蕴,那就是时间远去的另一种形式的复活。正如这黄河岸边一朵朵不畏贫瘠的酸枣花,在阳光灿烂的午后,一如既往地迸发出无穷无尽的生命力,向着静谧、安定、永恒升华,义无反顾地向前,向前……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聆听黄河震撼天地的轰鸣,俯瞰那些翻腾绽放的水花,它们如同发起冲锋号的战士一样,奋不顾身地冲击着岸边的泥土或石头——在这一道又一道水波粼粼的光芒里,我仿佛站立成了那位手执耒臿以为民先的圣人大禹。

在数十米高的点将台附近,蓦然出现了一排悬挂于崖壁之上的水蚀浮雕,每块坑坑洼洼的石头上有虫纹也有鱼纹,有汉字也有蒙文,它们扭曲着缠绕着,犹如女娲娘娘当年不小心遗落在故乡两岸的天书——那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那是来自生命中的神秘符号,那是祖先用生命镌刻的壁垒,无言地护佑着两岸上千年的安宁。

面对这幽深阴暗的大峡谷,面对这溢满彩虹的忠义谷,我能想象黄河在这仄逼困窘的环境里,想要突围的欲望是多么的强烈:它闪躲腾挪,它仰天长啸,它横冲直撞……

“你晓得天下黄河几十几道湾哎?几十几道湾上有几十几只船哎?……”夜幕下的裴家川口,一枚枚小小的秋蝉低声吟唱着人生苦短,一群群雀鸟的吟唱缝合了河流破烂的衣裳,一曲曲扳船号子灌醉了船工的黎明与黑夜——诸如此类的故乡民谣,撷取了宇宙洪荒的大美,赋予了故乡山野田园以别样祥和宁静的力量。

此刻,一轮明月高挂,河面上空蒸腾着隐隐约约的雾气,刻骨的秋凉慢慢地围拢了寂静的客栈。

在这如水的月色之下,银辉包裹着天地万物,石板街上的父兄姊妹,圪蹴在自家门口,三弦琴弹奏出哀婉或热烈的曲子,与伞头秧歌扭出故园最美的夜色,如果再能喝上几大碗辣油翻滚的冒汤,你就是这盛大典礼中当之无愧的主角。

在黄河岸边,枣树勇敢地托举着心形的叶片,以自己独特的方式表达对大地母亲的爱意。我喜欢它们的果实,持重赤诚又不失浪漫。他更像一位满怀慈悲的爱心使者,朝身边的每一个人发出善意的邀请,用每一颗经历夏雨秋霜的枣子与我们结成血缘结成亲友。

在宋家沟,我还有幸与七十四岁的高华处老先生见面,倾听他讲述几十年来植树造林、绿化山川的酸甜苦辣。

大雨滂沱的午后,在老人的植物园里,高朋满座,鲜花盛开,娇艳欲滴,小草起舞,浓情绿意,生机盎然——苹果、桃子、脆梨、西梅、葡萄、红梅、向日葵、西葫芦、西红柿、南瓜、扁豆、生菜等等硕果累累……

这样的午后,再来一棒子煮熟的新鲜糯玉米,再来一大块无籽的麒麟瓜,再来一大把水灵灵的毛豆角,真是胃口大开,心花怒放,更让人感受到了乡村生活的快乐与美好啊!

还有那些松,那些柏,那些榆,那些杨,那些柳,那些栎,那些白桦林,那些灌木丛,那些莎草……在高华处老先生眉飞色舞的介绍中,我醉卧在这片翠绿色的丛林里,久久不想起身。

其实,在过去,在山西吕梁尤其是沿黄河汾河两岸更是水患水灾频发的地区,水涝时夺流改道,洪水四处漫流,黄河汾河两岸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是啊,黄河承载着文明,也孕育了灾难。洪水猛兽是形容难以抗拒灾难的常用之词,来自黄河的洪水,三年两决口,浊流横溢,毁田庐,荡家舍,更是历史上难以忘记的大灾大难。据黄河水利委员会统计,三千年以来,黄河下游决口泛滥约1500次,较大改道二三十次,其中有六次重大改道。

1875年7月17日(清光绪元年六月十五日),在黄河晋陕峡谷东侧吕梁山以西的蔚汾河、湫水河、三川河、义牒河等黄河支流上发生了一次暴雨引发的特大洪水。

这次暴雨引发的洪水特点是范围相对较小,暴雨强度大,历时短,约一天时间,洪水陡涨陡落,来势猛,稀遇程度较高,各调查河段均为1875年以来之首位洪水。兴县、临县、离石(永宁州)三县(州)志对这次暴雨洪水都有记载。如《临县志》载:“夏六月十五日迟明,大雨如注达日湫河暴涨……;”《永宁州志》载:“六月十五日卯刻,东北两川同时暴涨……”。《兴县志》载:“……湫河暴涨,漫天无涯,冲没河堤河神祠水不及女墙者数尺,城内二道街房屋均被水伤”。

我们国家最伟大的惠民工程,就是从五十年代中期开始大兴水库工程,到如今党旗飘扬的治汾工程——几代人接续努力涵养水源,生态修复初见成效,终于彻底改写了几千年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历史。

1959年,文水县境内兴建了文峪河水库;1969年,阳曲县境内兴建了汾河第二水库,1972年,岚县兴建了岚城水库……大兴水库,植树造林,拍卖四荒,小流域治理,山西省治黄的决心和行动是史无前例的。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池清水一轻钩,蓝天无垠山作岸,芳草萋萋在岚州。”这首优美的诗歌,描写的就是如今山西水利风景区——岚城水库:周边群山掩映、碧波荡漾,就是一个旅游、垂钓、休闲和避暑的绝妙去处。

目前,岚城水库已经成为岚县“打造晋西北旅游休闲度假区和省城后花园”特色定位和战略目标的重要组成部分,并准备招商引资,逐步利用水体、湿地、周边山体及绿地进行深度开发,建设成为集垂钓、水上游览、休闲度假为一体的旅游景区。

多年来,临县积极探索沿黄修复治理的新路子,其中的生态发展经验更值得进一步推广。

临县用五年时间把沿黄区域20.6万亩石质荒山和中东部15万亩宜林荒山进行修复治理,防治水土流失,让荒山绿起来。调整树种结构,增加树种多样性,增阔减针提升景观效果,让山川美起来。实施提质增效,把低效林变成高效林,把单一林变成立体种植林,拓展经营模式,推行经济林保险,发展林下经济,开发黄河旅游,让百姓富起来。

近年,临县通过飞播造林10万亩,采用穴盘苗、容器苗、客土保活等抗旱造林技术,采取生物隔离防火、定点监测防虫提高造林营林科技含量,提升生态建设水平,让质量高起来。实行局地合作、运用PPP模式、引入社会资本等形式,形成社会办林业,全民建生态,共同搞好黄河流域治理的良好格局,让机制活起来。

寨则山示范工程、刘家会林草融合产业提升工程、中兴社林草生态综合修复工程等工程的实施,不仅扮靓了临县山村,更为碛口古镇旅游拓宽了生态外延、丰富了生态内涵,实现了历史文化旅游与生态观光休闲相结合,绿化、彩化、彩化有机统一,达到了治一片水土、建一处景观、富一方百姓的目标,是新时期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的生动实践。

在吕梁人积极探索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发展新路径不懈努力之下,一片又一片的绿色在吕梁千沟万壑迅速延伸。我们有理由相信,绿水青山将很快变为吕梁山更加美丽的现实。

“黄河宁,天下平”。治理黄河,自古就是安民兴邦的大事。近年来,生活在黄河沿岸的吕梁人民坚持山水林田湖草沙综合治理,吕梁山区的自然环境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一泓清水入黄河”的目标已经初步得到了实现。

“让黄河成为造福人民的幸福河”。吕梁儿女以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为指引,在当地党委政府的领导下,咬定青山,久久为功,不断创新生态环境治理机制,走上了人与自然和谐共享现代化的光辉大道。

恍惚间,我觉得这也更像是曾经被我着意抒写过的黄土与黄泥,溢满了大爱的神光。大河上下,巍巍吕梁,黄土情深,清香诗句,一泓清流,顺着大海,静静地流向心心念念的诗与远方。

我轻轻地抚摸着这岸边瘦骨嶙峋的石头,虽然历经千年的风吹雨打,但身份卑微的他们从无任何怨言,始终将一份这一份独有的骄傲深藏于黄河两岸。

还有这风中的芦苇,顺着秋风的指引,摇曳着修长的身躯,它们自得逍遥,执着热烈,为奔流的黄河歌唱,为勇立潮头的健儿鼓掌。

还有游艇、快艇、皮筏、木船,轮番竞技,尽情冲浪,如同孩子在母亲怀中挥洒久违的童真……

过往的一切迅猛地跃入我的眼帘——我双眸的泪水,像黄河一样竞相逐流,旋转纠结而复离散。

“哎——嗨——哟,嗨哟,哎——哎嗬,嗨——嗬,哎哎,嗨嗬!”一霎时,扳船号子裹挟着五千年的悲喜从天而降,无穷的召唤带走我恍惚的魂灵,如雷如电,浩乎沛乎,充塞着我疲倦干枯的心灵。

英雄的黄河啊,有多少英雄豪杰都来把你敬仰!

风云际会黄河边,浩气长留天地间!杨六郎曾于此地安营扎寨,留下一座吞吐日月威风八面的六郎寨。走近簇新的寨门,上有伟人书写“六郎寨”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闪烁着无限的亲和力。在山顶的遗址上,人们新建了六郎点将台。古朴苍凉的六郎寨,横刀立马的点将台,至今遗留的马道、哨所、烽火台、洞穴兵营等遗迹,向世人诉说着许多传奇、悲壮的爱国故事,令来来往往的游人感动感佩,叹为观止。

遥想当年120师在晋绥,气吞万里猛如虎!1937年9月,咆哮的黄河岸边,一支8000多人的部队,迎风破浪渡过黄河。迎着滚滚狼烟,踏上了对日作战的艰苦征程。

“铁流两万五千里,直向着一个坚定的方向。”120师挺进晋绥,照亮了黄河的上空,照亮了穷苦人的心头,也照亮了中国历史的天空!晋绥抗日根据地巍然屹立在黄河以东,筑起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使日军无法渡过黄河进犯陕甘宁边区,拱卫着延安和党中央。

鏖兵三晋,纵横南北,不辱使命,血洒黄河。曾记否,那一万零一百一十四次军号声和十万零七百四十个鬼子倒下时的哀嚎声同时在一二○师和晋绥军区的山头响起;曾记否,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有许多的父子、兄弟、夫妻和姐妹,携手踏上革命征程,走向抗日前线,无惧死亡,愿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中华民族的独立自由;曾记否,在蔡家崖,贺龙亲民爱兵的故事家喻户晓。“贺龙作风朴实,平易近人,一有空就帮老乡挑水、烧火、劈柴、背炭。”年过八旬的温守惠老人回忆道,贺老总特别喜爱小孩,常常是抱着一个,跟着一群,每次到蔡家崖附近的北坡看戏,车上总是挤满了一群嘻嘻哈哈的小孩童;曾记否,一个馒头掰成两半,战士吃了百姓吃,九万兴县人民节衣缩食养育了四万余人的晋绥党政军革命队伍,再现了边区军民同甘共苦、共赴国难,军爱民、民拥军的动人场面,根据地人民用生命和鲜血谱写了老区的光辉诗篇。

黄河水缓缓流淌,吕梁山陈述着遥远的往事,烈士的英魂化作天际的雄鹰在阳光下翱翔,拥军爱民的情怀熠熠生辉,红色基因坚定了军队和人民共同的共产主义信仰,“军民鱼水一家亲”的信念也必将在这片古老而神奇的黄河两岸世代相传、生生不息、源远流长。

田家会反扫荡,甄家庄伏击战……晋绥军民一次一次击退了日本侵略者。十余载的战火洗礼中英勇奋斗,晋绥儿女前赴后继用自己的青春热血铺出了我们共和国的诞生之路。

1940年2月,蔡家崖成立了晋西北行政公署,后改名为“晋绥边区行政公署”。1942年,晋绥军区司令部暨120师师部移驻此兴县,同时成立了中共中央晋绥分局。

从此,这里成了当时晋绥政治、军事、文化中心,时人誉称“小延安”。晋绥党政军主要领导人贺龙、关向应、林枫、续范亭、周士弟、李井泉、牛荫冠等同志长期生活和战斗在这里,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领导同志也先后路居这里。

黄河两岸遍地是故事,吕梁山上到处是传奇。

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这宁静,是母亲河亲手装点的圣地乐土,是浸润在她身体里的蛙鸣、芦笛,是挺胸抬头的高梁大侠,是深藏不露的土豆公子,或者是黄土高原胶泥的美味,或者是挂在炊烟上的伞头秧歌……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此刻,黄河正从我家门前缓缓流过。两岸花香氤氲,故乡的月亮正在慢慢地展开它朦胧的面纱,我的心从宽阔的河面上展翅高飞,翱翔在九霄云外寻觅黄河梦境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