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尝君
□ 李牧
第三十七章 人之常情
孟尝君这些日子在薛城,体验到什么叫做民心所向,实实在在地享受着“仁德”的好处。
以前,孟尝君放债,时间久了,就有一些人,设法拖延抵赖债务,现在,这种现象几乎绝迹了。原因是,做出这样行为的人难以忍受舆论的谴责。假若有人这样做,大家就会议论纷纷,说薛公的债,你都抵赖拖欠,你这个人的品行,实在是太成问题了,以后不能再与你打交道。邻里邻家的,没人愿意被这样鄙夷和隔离。
而且,孟尝君到薛城后不久,就宣布将借贷的利息降低了三分之一。传出话去,说薛公借贷给大家,是为了在大家在危急之时,能够助一臂之力,之所以还收点利息,也不是自己贪得无厌,而是用于补贴门下宾客。这消息传出来,更是令薛城百姓交口称赞,孟尝君的声誉在大家的赞扬声中,如日中天。薛城的百姓对孟尝君是发自内心的爱戴。
孟尝君一直位高权重,势力庞大,有人害怕他,有人猜忌他,有人巴结他,有人提防他,有人攻击他,他都视若寻常,无动于衷。可是,薛城百姓却令他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欣慰和快乐。现在他被齐王猜忌,罢黜闲置,算是在难中,百姓的拥护爱戴更显得尤为珍贵难得。
这些天,薛城有头有脸的豪族大贾,不断地请他赴宴饮酒。这不稀罕,稀罕的是,每日里不断地有贫苦百姓站在府门外,捧着新鲜的蔬果,提着打来的猎物,满怀欣喜地要献给孟尝君。孟尝君每次听到这样的通报,总是会立即亲自出迎,非常高兴地收下礼物,邀请他们进来坐一坐,说说话。
感恩的薛城百姓,与临淄城中鸟兽散的数千门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孟尝君想起这个,还是会忍不住恼怒:薛城百姓,不过就是被免除了一份债务,就对我感恩戴德。而你们这些王八蛋,住我的,吃我的,喝我的,见我落魄了,就做鸟兽散。同样是花钱买人,冯谖的眼光比我强了不知道有多少倍!
想起冯谖,孟尝君下意识地朝门外望去。冯谖离开薛城已经一月有余,至今还没有消息。孟尝君知道冯谖此番谋划出游,一定是去游说秦王、齐王。不过,秦王有远恨,齐王有近怨,短短数日间,二人岂肯善罢甘休!但是,看冯谖的神色,似乎对此事胸有成竹。
孟尝君正在府中沉思,就听得外面一阵喧哗,紧接着,赵异喜气洋洋地跑了进来,冲孟尝君道:“齐王要复薛公相位,仪仗队已经进城了。”
孟尝君头嗡地晕了一下,心道:冯谖的手段,真是高妙。不过月余,竟然逆转乾坤,实是天下奇才。这样的人,还要他自荐,我才能相识。我识人用人,火候还是不够啊!
赵异见孟尝君并没有想象中欢喜,也收了笑容,轻声道:“复相是好事,薛公为何闷闷不乐?”
孟尝君道:“这个相位,看上去高大上,其实还不是齐王手中的一块肉,他想给谁就给谁。他不想给了,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收回去。这有何喜悦可言?”
赵异擅武,言辞却非所长,听了孟尝君的话,虽觉有些道理,但不知道哪里感觉不对劲。憋了半天,道:“齐王罢黜薛公,现在迫不得已,只能收回成命,想必也是无奈之举。可见,薛公的力量,大到齐王也不敢轻视,也不是他能随意支使的。”
孟尝君听了,微微一笑,道:“车队还需多久到来。”
赵异还未开言,只听一人在外,高声笑道:“已经到了。”
冯谖从门口走了进来。
孟尝君一见冯谖,顿时心花怒放。他站起来,快步迎向冯谖。
冯谖来到孟尝君身前,长揖及地,道:“冯谖幸不辱命。”
孟尝君双手扶起冯谖,恳切道:“先生,为了我的事情四处奔波,我心中感激,无以言表,且受我一拜。”说完就要给冯谖行礼。
冯谖慌忙托住孟尝君臂膀,不让他拜下去。道:“能为薛公奔走尽力,实乃吾之所愿,求之不得,薛公切莫放在心上。”
这时,只听得外面敲锣打鼓,人声鼎沸。原来薛城的百姓,知晓孟尝君复相,一个个奔走相告,大伙一高兴,便找来锣鼓敲打起来,跑到府前庆贺来了。孟尝君这下高兴起来,传令下去,准备酒宴,来者皆请入席,那个热闹高兴就不用多说了。
三天之后,孟尝君前往临淄,薛城百姓倾城相送,簇拥着孟尝君一直走出城门外三里,依旧不肯离去。孟尝君再三拜谢,百姓们才恋恋不舍地留步回城。
孟尝君执意要冯谖与自己共乘一车,说要沿途畅谈。看着渐渐远去的薛城百姓,孟尝君感慨万千,道:“先生为我购置的仁德,果真是天下最好的东西。”
冯谖笑道:“天下间,只要有薛城在,薛公就有根据地,什么都不用怕!”
孟尝君道:“只要你辅佐在我身边,我更是什么都不怕!”
冯谖道:“齐王虽重新任用薛公,但是,他的猜忌之心始终还在。薛公要稳如磐石,尚需小心从事!”
孟尝君默默无言,最后萧瑟道:“我无意威胁于他。但他要这样想,我是真没有办法的。走着看吧!”
数天之后,临淄城在望。前方奔来一乘车,魏子跳下来,来见孟尝君。孟尝君恢复相位的第二天,魏子已奉孟尝君的命令,先行前往临淄城打点。
孟尝君道:“先生辛苦,临淄城情况如何?”
魏子道:“朝政一切正常。临淄城原先接手薛公产业的富豪们,听说薛公复相,纷纷前来,把产业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他们都托我转告,说早知道薛公一定会回来的,接手薛公产业,也是为了替薛公保管,现在物归原主。”
孟尝君嗯了一声,长叹道:“唉,这产业收回来,也用不着了。我的门客们,早就跑光了,没有人住喽。”
魏子道:“薛公,原先走了的门客,基本上全回来了,又住回了原来的住处,已经等几天了!”
孟尝君惊讶道:“全回来了?”
魏子道:“是。全回来了。此刻正等着迎接薛公!”
孟尝君听了,冷笑了两声,道:“这帮势利小人,还有脸来见我。我对他们,礼数周全,待遇优厚,唯恐有失礼之处。可是,他们倒好!我一罢相,就弃我而去,连个招呼都不打!现在,居然还有脸回来!……呵呵,回来也好,待我狠狠地唾他们一脸。”
冯谖听了这话,停住车,从车上跳下来,拜伏在车前,道:“薛公此言差矣,且听我一言!”
孟尝君见他如此,吓了一跳,慌忙下车,双手扶起冯谖,道:“先生,这是何意?”
冯谖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是注定发生的,比如,人迟早要死。有些事,是人之常情,比如,你牛逼了,朋友众多;你倒霉了,没人搭理。这不是因为大家爱你或者恨你,而是因为你牛逼的时候,手头上有大家想要的东西,大家自然围在你身边;你倒霉了,大家没指望了,自然就散去了!这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因为大家都是为了找口饭吃!所以这般行为无可厚非。但是,薛公如果因为这么个人之常情的小事情,就断绝了招揽天下人才的路子。我认为,大错特错了!”
孟尝君听了,大为感佩,深深地给冯谖行礼,道:“先生说的对。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