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而歌
——在吕梁市艺术学校神圪垯实训基地话传承
宫育红在苗宝宝(左一)老师的课上抽查学生学习情况。
每天,宫育红都会抽出时间来亲自指导学生。
宫红卫上课比较严肃,学生们学得认真。
课前,张侯鹏领着学生温习上一堂的知识。
一对一教学,李保教得仔细。
□ 图/文 本报记者 冯海砚
吕梁山本性敦厚,但恢弘。
伴随沟沟壑壑漫入天际的除了那陡峭山壁和匆匆一瞥的黄土圪梁,谁还能让树影或者人影渺小得可以略而不计?
这个答案,在位于吕梁山区中阳县一个叫神圪垯村的小村庄可以听到答案。
深秋的清晨,一声唢呐声划破了神圪垯村的清静,或激昂奔放,或撕心裂肺;另几把唢呐紧随其后,似相约而来,也仿如尾随其后,但声音却明显低沉舒缓、平稳细腻不少。
一个久居大山的小山村,名如其形,土楼样式、徽派建筑、窑洞风情,最为突兀的是在梁峁交错的山村腹地,神秘质感油然而生。
本来就和唢呐格格不入,但在走马观花的纠结中,纠缠她的还真就是一把唢呐。
8月12日,中阳县政府与吕梁市艺术学校就艺术教育助力乡村振兴战略进行合作签约。中阳县出资出地方在该县下枣林乡神圪垯村倾力打造吕梁市艺术学校神圪垯实训基地。吕梁市艺术学校出人出力,负责实训基地的日常管理和教学工作。这个基地艺术专业主攻唢呐演奏。
两相映衬,丝丝入扣。在这片沟壑纵横的黄土地上,唢呐声起!
这一声,夹杂着大山的回响,硬生生地把唢呐抬高了一个角度,管身向上仰,喇叭口斜指云端。宫育红吹得最响,整个人仰面朝天。
身后的一群人学着他的模样,向天而歌!
壹 宫育红是谁?
宫育红又做起了“校长”。
距离他上次在离石区袁家庄社区开办唢呐学校整整过去了三年的时间。1981年出生的宫育红听起来年纪不大,但做校长的时间却不短,从2002年租借离石区凤山公园庙宇的两间破旧窑洞招生办学算起,掐头去尾已经足足有二十二年的时间了。
宫育红是吕梁市艺术学校唢呐专业教师,也是学校派驻神圪垯实训基地的负责人,基地的学生们和老师们习惯称他为“校长”。
宫育红还有很多身份,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唢呐专业委员会会员,山西音乐家协会会员,山西民族管乐文化国际交流协会唢呐专业委员会副会长,吕梁市民族管弦乐协会副会长,就在前段时间还当选吕梁市音乐家协会副主席,并兼任秘书长。
随着时间的积淀,这位校长身上多了不少头衔,但过去的二十几年,宫育红是在为自己做校长,而这次他是被派出去的,职位一样,性质不一样,意义自然也不一样。
为什么要选派宫育红?
这不得不从宫育红的另一个身份说起。宫育红是山西“宫家吹打”的第十代传人。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以至于九十年代,“宫家吹打”是临县西首一带响当当的民间吹打班子,多少年下来,纵使洒落在黄河周边、黄土沟壑里以打击乐为主的“民间吹打”不在少数,但偏偏“宫家吹打”能成气候,而且名声最噪。
这也是宫育红的优势所在,再加上他有二十多年唢呐专业的教学经验,对于吕梁市艺术学校来说,选派宫育红去神圪垯实训基地于情于理,也合情合理。
宫育红从小就酷爱吹打乐。上小学的时候,一到节假日,哪里有婚丧嫁娶,他一准会跟随爷爷宫生贵和父亲宫珍福走村串巷。到了初中,爷爷和父亲的吹打班子正是兴盛期,每年要出门六七十次之多,面对课业压力,宫育红仍然会抽时间跟爷爷和父亲一起外出。
那个年代的人都知道宫育红有一个外号叫“圪瘩锣小子”,一来是因为从小就混在民间吹打的队伍里,二来是小的时候自己主要擅长敲圪瘩锣和吹大号,久而久之这样的名号也就非他莫属了。
宫育红上过两个艺校,算是“宫家人”第一个接受过正规音乐训练的人。 1995年9月,初中毕业的他毅然决然报考了临县白文职业技校,成为该校首届民艺班唢呐专业学员。短短一年的时间,他起早晚睡,废寝忘食,刻苦学习文化知识,努力钻研专业技艺。1996年9月,超越文化分数线和专业成绩第一名的宫育红顺利考入吕梁市艺术学校。2000年毕业当年获山西省艺术中专学校第五届音乐舞蹈表演赛唢呐独奏二等奖,后被留校任教,从此开始唢呐演奏专业的教学生涯。
要说对“宫家吹打”的情怀,那是骨子里自然带来的。上个世纪,宫育红爷爷的爷爷,或者更久远辈分的那个年代,老手艺讲究的传承规则是“传内不传外”,就连宫育红的父亲宫珍福也不轻易把手艺传给外姓人。但是到了宫育红这一代,他想把“宫家吹打”传给更多的人,传给更多喜欢民间吹打的人。
宫育红说,“宫家吹打”有三四百年的历史了,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已经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演奏风格和文化内涵。但是受现代娱乐多元化的影响,发展困难重重,举步维艰。“留还是舍?”宫育红的回答简单但呛着一股唢呐味:“丢了对不起老祖宗!”
在宫育红的努力下,山西“宫家吹打”在学界引起了广泛影响。中央音乐学院、中国音乐学院、上海音乐学院等院校专家学者曾赴吕梁考察山西“宫家吹打”;2019年,中国传统音乐学会会长、中国音乐学院特聘教授、上海音乐学院博士生导师萧梅教授给予山西“宫家吹打”高度评价,称其为“意想不到的宝藏”;2018年山西“宫家吹打”被评定为吕梁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2019年山西“宫家吹打”两次受邀在中央音乐学院参加传统音乐学术研讨会和国际学术研讨会专场展演。2016年以来,山西“宫家吹打”曾多次赴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韩国交流演出。
从破旧窑洞招生办学到租民房办唢呐学校,从曾经经营一所像模像样的艺术学校到今天的唢呐艺术基地,宫育红忙碌了二十多个年头。现在,又将在一个新的二十年节点上重拾唢呐,向天而歌!
贰 为什么是神圪垯?
唢呐根植于厚重的黄土地,它最能代表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的精神状态、生存诉求、伦理表达。
与其说是唢呐与神圪垯村互为选择,不如说神圪垯的宁静与唢呐声的高亢之间是一次巧妙的补充和融合。这样的补充和融合,吕梁市艺术学校副校长杜建勇的解释是,将抓好用好与中阳校地战略合作的契机,探索合作培养应用型中国传统乐器唢呐(非遗)人才传承的新路,本着“优势互补、资源共享、互惠双赢、共同发展”原则,加强传统乐器唢呐人才的传承培养,挖掘提升中阳县域民俗文化,助力吕梁乡村文化振兴。
中阳县县委副书记、县长孙燕飞把这种补充和融合理解为是一场“双向奔赴”,她觉得这是将乡村旅游重点村建好、管好、运营好的有力抓手,打造这样的基地无疑会为乡村旅游丰富更多的文化产品,凝聚更多的人气。
宫育红不会去想这么远、这么深,他唯一的想法是毫无保留地将“宫家吹打”的手艺传授给喜欢吹唢呐的人,将“宫家吹打”的本真传承发展下去。
其实,宫育红早就盯上了神圪垯村。2019年8月17日,吕梁市艺术学校承办了全国唢呐年会,年会的实践演出地就在神圪垯村。当天,宫育红带着100多位吕梁艺术学校的唢呐演奏师生同50位来自中央音乐学院、上海音乐学院等全国著名音乐学院及知名演出院团的唢呐名家站在神圪垯村的五座垣头上演奏《沸腾的吕梁山》,气势蔚为壮观。宫育红参与过《沸腾的吕梁山》的作曲,当他别着自己的唢呐,吹唱自己的曲目时,那种仰面朝天的感觉无不被那宏大的场景震撼。
神圪垯村躲在山的深处,很静。
宫育红却喜欢这种静,因为只有宫育红能在这样的意境中感受到唢呐带给人们的除了艺术享受,还有那远离喧嚣,寻找内心栖息地的沉默不语。
来基地后,宫育红的这种切身体会愈发表现得淋漓尽致。开学到国庆假期,中间隔了个中秋节,基地到离石的家也就四十多分钟的时间,宫育红却没有回家和家人团圆,而是选择留在基地,和基地的孩子们一起过中秋节。
中秋节同样没能回家的还有宫红卫。宫红卫是宫育红的堂弟,在神圪垯实训基地担任唢呐专业教师,课余之际也帮忙宫育红做一些学生管理的工作。宫红卫本可以在市里凭着自己的手艺开个唢呐培训班,既可以赚得一份好收入,而且也守在妻儿身边,经营自己的小家庭。
“要不要留下来?”刚开学那几天,宫育红和几位年轻教师谈心,看他们能不能在基地待下去。宫红卫明显有些犹豫不决,宫育红看透了他的心思,限他一个礼拜给答复,“要不踏踏实实在基地当老师,要不回去找自己的活法。”
宫红卫最终还是选择留下来。和他一起留下来的还有几个八零后和九零后的年轻教师,他们大都是宫育红的学生。他们选择留去多多少少可能有师生之间的情谊,但是与其说是顾于老师的情面,不如说是他们自身对唢呐音乐的恋恋不舍,对大山深处那响彻整个山坳的唢呐回颤音已经有一种无法割舍的依恋。
他们是张侯鹏、苗宝宝、李保、王艺菲。她们中最小的年龄只有24周岁。
这几个年轻教师的名单是宫育红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的,对于宫育红来说,这些年轻人更不容易,更应该被学生们记住,被神圪垯记住,因为在接下来的某一个时间段落,他们注定会与神圪垯和实训基地发生故事。
晌午时间,宫红卫领着几个学生在宿舍外的一块场地上排练,这个区域比较封闭,唢呐声少了大山深处的回应,但依稀可以听到富有魔力的激情,这种声音时而高、时而低、时而欢快、时而呜咽……
叁 神圪垯的神与魔?
神圪垯村的神在于大山深处镶嵌着看不尽的民居院落,这些院落依山而建,各有风韵,无论是站在最高处的塬上俯视,还是在最低洼的地方仰头环顾,依然可见沟岔梁峁间,黄土高原风情般的韵味,以及美丽的自然风光和独特的人文风情。
整个神圪垯实训基地占据着村子一块不算最低谷的圪梁,办公区域和教室、宿舍不在一个梯次上,但错落别致。
选择来基地的孩子们本该可以在大城市的学校体会更加精彩、更为丰富的世界,但是加入基地后,只有每天的唢呐声和唢呐声与沟沟壑壑的回应可以唤醒他们所有的认知和情感。
张思妍最小,今年才九岁。但是表现出来的样子却很懂事。父亲张亭亭也是宫育红的学生,13岁就辍学跟着宫育红学唢呐,学了几年,自己也鼓捣起了吹打摊子。父亲的生意在陕西榆林佳县一代做得红红火火,也是方圆百里的唢呐名人。
做父母咋忍心把才刚刚小学年纪的孩子送去学艺,受这份苦。但是张亭亭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孩子们学知识、学手艺最重要的是谋生,以后孩子的出路怎么样更好,就该让孩子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张亭亭说自己的弟弟在省城太原打工,满打满算一个月工资不到五千元,而自己的行当虽然辛苦,但是收入却是弟弟的几倍。
张亭亭不只把小女儿送到了神圪垯实训基地,大女儿郭紫怡今年十二岁,同样也来到了基地。问及两个孩子基地好不好,苦不苦?两个孩子不失童趣地回答,“挺好的,学好手艺以后跟着爸爸一起干!”
白杰是离石区交口街道段家坪人,今年18岁,是学员中年龄比较大的。白杰从小就对民间吹打感兴趣,谈起自己来基地的最初想法,他的本意是自己也成人了,希望能踏踏实实学门手艺,将来有碗饭吃。今年17岁的临县刘家会镇任家山村的张玄锵梦想更大,希望学好唢呐,将来组建属于自己的一个唢呐乐队。
与其说是神圪垯村的神韵让这些孩子留下来,不如说神圪垯村有一种魔力,是这种魔力让这些孩子能够留得住、留得心甘情愿,留得自在。
这种魔是什么?
在宫育红的办公室,和几个孩子随便聊聊,宫育红则在一旁大口地吞咽灰。孩子们说得正起劲,他冷不丁来一句,“这些孩子都现实着了,都知道自己来基地是为了什么。”
肆 现实选择和传承需要?
张亭亭的果断、白杰的坦诚,以及张玄锵的梦想说白了都是对现实生活的一种表达。
宫育红的一次次选择又何尝不是这样,只不过因为他阴差阳错地当上了唢呐演奏专业老师,肩上的责任和使命不一样罢了。
深秋气节,气温骤降,神圪垯村少了往日的神韵,唯有神圪垯实训基地还在苍凉中迸发激情,这种激情打捞着一个群体的理想、梦想,更印证着这群人的传承情怀和文化担当。
但,在仰面朝天的高歌中,这种激情有风骨、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