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市上，做买卖的庄户人很多，但秩序井然。摊点摆在市场两边，各种时令的蔬菜水果，案板上的新鲜猪肉，黄而油亮的称糕，刚出炉的糖饼和摊好的黄日，黄米小米绿豆和磨好的炒面。这些粮食的清香和熟食的油香混杂的香气扑鼻而来，刺激着人们的食欲和消费欲，而我的心思在苦菜上。

对于苦菜，我怀有深深的乡情和眷恋。我并不是一个注重口腹的人，我记住的是它的质朴和无私。我寻觅着，没走多远，就看到了卖苦菜的人和摊位，竟有好几家。依然是大包小袋摆在地摊上、三轮车上任人选购。那绿色的叶，雪白的根，散发着泥土的气息。我走到一家用大货车装卖苦菜的摊位前，这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上次就买他的苦菜。我让他先称好一袋苦菜后，顺便问起他苦菜的销售。他毫不掩饰地说他一早上可以卖四五百斤。至于价格，新上市分拣好的可卖8元，而自己从大袋里挑拣的可卖4元。如今吃苦菜的人很多，除一般家庭外，还有开饭店的老板和患有糖尿病、高血压和肥胖病人，他们的需求量大，每回都是大包地买。如此多的销售，当说到苦菜的来源，他说主要靠收购，自己也采，现如今又开始种植生产苦菜。

苦菜，又名苦苣和甜苣，是农家常吃的一种野生菜。每一个农村生活的人对它并不陌生，甚至还有一些难忘的记忆。《诗经·邶风·谷风》中便有“谁谓荼苦，其甘如荠”的记载，这里的“荼”便是苦菜，可见苦菜在历史长河中早已与人们的生活紧密相连 。苦菜吃起来清凉爽口多汁，苦中带甜。不但是很好的做饭野菜，而且还有清热泻火解毒的作用。从医多年，我深知饮食与健康的紧密关系，苦菜在食疗养生方面有着独特的价值。

在过去寻常的岁月里，农村生活艰苦，而苦菜作为食物的补充，能佐菜，能凉拌，能做馅。早饭时把苦菜拌在稀饭里和着吃，既改变了稀饭的寡淡，又能够吃饱肚子。中午可做成凉拌菜，我爱吃的就是凉拌苦菜捞饭。先把清洗干净的苦菜经水煮沸后放入凉水中浸泡，然后切碎加入盐、醋、葱和麻油，再把蒸熟的土豆擦丝拌在苦菜里，吃起来清凉爽口，最适合暑天食用。从医学角度来看，苦菜性寒、味苦，具有清热解毒的功效，暑天食用，正契合中医“热者寒之”的养生理念。而用苦菜馅做成的莜面饺子，蒸熟后放凉了吃，堪称是农家上乘的美味。在苦菜生长旺盛的季节，一些人家不辞辛苦，四处挖采或专门去山里挖采回不少苦菜，经洗净煮切后握成球状，放入瓷瓮中，上面压一块绿色的菜石头，土话叫沤苦菜，可保存长时间食用。

在饥饿的日子里，苦菜就是救命菜，是延续人生命的长寿菜。在1960年那次严重的饥荒年代里，苦菜不知救活了多少人的命。我那年是12岁，每日两顿从集体食堂打回来的稀饭清的能照人。人们都饿得浑身无力，此时，全村的男女都出动去地里挖苦菜充饥。我和堂弟两人相跟着，每人背一个大袋子，手拿小铲，我背的是父亲早年赶集用的褡裢。我们每天要挖回一袋子苦菜，回家后洗净煮熟切碎后和在清水稀饭里顶饭吃。而且挖回来的苦菜仅能维持一天，必须天天去挖。后来食堂垮了，家里又无粮为生，人们仍靠挖苦菜来填肚子。父亲把我每日挖回来的苦菜清洗煮熟切碎后盛在一个盆里，把家里仅有的一点炒面撒一把在上面，拌起来就是全家人的一顿饭。后来炒面没有了，就只能在苦菜上撒点盐拌起吃。由于挖苦菜的人多，没多久，村子周围田野里的苦菜就挖光了。我和堂弟就得走很远的路到马莲山顶上的烟家圪埚村，这里只有两三户人家，地里的苦菜多，足够我们挖了好几天。再后来就要走更远的路去南面袁家村背后的山坡野地里，这里人烟稀少，只有一条曲折的山路通过，且常有狐狼出没，令人恐惧。我们紧紧握着挖苦菜的小铁铲，忍着饥饿和疲劳，在山坡野地里寻找着这能果腹度命的苦菜，历尽辛苦。从此我和苦菜就结下了生命之缘和无法割舍的情结。那时的苦菜，正如古人所云“救荒济民，功莫大焉”，在艰难岁月里撑起了无数家庭的希望。

在富裕的日子里，苦菜并没有褪色，仍然是农家餐桌上常吃的野菜，而且华丽转身成为酒店餐桌上的新鲜菜品。吃惯了大鱼大肉的人们口味似乎麻木了，乏味了。更有甚者，由于不节制饮食，酒肉过多的摄入导致了肥胖、糖尿病、高血压的产生，以及在中青年中出现的中风偏瘫，时刻在提醒人们对饮食不节制的危害。作为医生，我常常告诫患者要合理饮食，而清凉爽口的苦菜，便是极好的选择。苦菜不但可以清热解毒泻火，还能健胃消食。苦菜中的膳食纤维称为肠道的清道夫，可促进肠蠕动，防治便秘。对防治肥胖、糖尿病及高血压大有裨益，是上述患者药食共用的佳品。唐代《新修本草》就记载苦菜“主血淋，破血，生肌肉” ，现代医学研究也证实了其药用价值。在酒店的餐桌上当吃过油腻的鸡鱼之后，上一盘新鲜的苦菜，客人会争先品尝来分解口中的粘腻和酒热的升腾，好不爽口。苦菜在平淡无奇的生命中，历尽了人间的贫苦辛酸后又迎来了生活的富裕繁华，始终保持一颗初心，为人们的生存和健康默默的守护着。最后引用诗人杜森的一首《苦菜歌》为结尾：

银亮的根，是你圣洁的躯体，

翠绿的叶，是你多彩的人生，

艳黄的花，是你娇羞的面容，

乳白的汁，是你高贵的灵魂。

你奉献了这一切，拯救了垂危的饥民，

营养了羸弱的老人，丰富了宴会的餐厅。

在饥荒年馑，架起了收获的彩虹，

于荒芜的田埂，滋润着枯竭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