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版:文艺副刊

居舍的变迁

□ 侯晓东

五月,游成都杜甫草堂,低吟诗圣《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心中涌动几多感慨。尽管对连年攀升渐入云端的房价人们有诸多不满,尽管“遥望楼盘空幻想,一年能买几平方”等桥段还在坊间流传,尽管杜甫笔下为秋风吹破的茅屋仍依稀可见,但我依然对40年来波澜壮阔的改革开放坚信不疑,对40年改革开放取得的丰硕成果满怀欣喜。在此,想洞开一扇窗户,以我工薪一族的身份,讲述我家居舍与时俱进的变迁的故事,为改革开放40年城市乡村日渐崛起的楼群和日益改善的人居环境点赞。

我生在汾阳东部一抹平原上,家乡西河堡是文峪河畔一个不小的村庄。祖父因奉公办村事被捕猝死在日本宪兵队,从那时起家道日渐衰落。我出生时已房无一间,一家三代典居于村内西楼院三间老窑洞。两年后叔叔成家,父亲母亲不得不迁居到毗邻的二宅院。二宅院是坐北朝南的三进四合院,上院正屋三间东西各有耳房一间,东西房以耳房为边际线排列,每一间的入深都很小,一间不到10平米。父亲母亲典居二进院一门两过道的一间半东房为居舍蜗居7年。寒来暑往中,二弟和小妹接踵而至本就窄小的居舍更加窄小。这一间半房,因年代久远而漏雨,每年雨季父母不得不从衣食住行的夹缝中挤出几许钱来,重铺屋顶或在雨水侵蚀后的屋顶灌缝。但就是这样的居舍也并非久居之地。1968年那个燥热的夏季,父亲母亲又从村西二宅院迁到村东东头新窑院。新窑院正窑宽敞了许多,但因家徒四壁而显得空旷,因久无人居而潮湿阴冷。二年后,此房出售,家住省城的房东书信一封礼让,同等条件下在优惠100元,父亲思量再三后因囊中羞涩而婉言谢绝。随即,又迁回二宅院,典三间小屋而居。

居无定所漂泊而居,在我老家被讥讽为“串房檐”。那些年,父亲不忍“串房檐”的屈辱,萌生了在村里盖三间“里生外熟”砖瓦房的想法。所谓“里生外熟”砖瓦房,是在打好夯实的地基上青砖砌墙至窗棂,从窗棂起青砖砌外墙,泥坯垒内墙,而后上木梁钉木椽铺秸秆或蒲草编织的屋盖和泥摸抹顶,干透后再加引泥压瓦统脊。如此简陋的三居室,那些年对于普通农家也只能望而生叹,一个3000多人的大村一年能有3到5户建房者即可轰动全村。1973年早秋,一个溽暑未退的下午,一挂满载椽梁的马车停在我家门口,坐在高高的木材剁上的是我浸着汗水而笑容满面的父亲,马车旁是早已等候前来帮忙卸车的左邻右舍。那天,父亲雇一挂马车从70里开外的西部山区向阳林场拉回一车木材,为建房而备料。那晚,帮忙的人散去后,父亲和车把式手端粗瓷大碗有滋有味地喋了一碗杂面掐疙瘩。大概隔了一年,父亲又从生产队里担回足够盖三间房的麦秸,在不大的院子里依墙角堆砌起一个拱形麦秸垛。但至此,父亲停止了自建房的脚步。多年后,再问老爸。父亲说:那些年在村里建三间砖瓦房太难了。

1975年下半年父亲平反复职,扣除生产队赚得工分后补发工资后,过怕了居无定所的日子,父亲母亲在建房与购房的左右权衡和反复斟酌徘徊两年后,购得村里南楼院两间半上窑,从此一家人才停下了“串房檐”的脚步。但因父亲的工作调动及我与小妹进城上学,一个刚刚安居的家又开始多地分居,1980年代初,留守在村初中任教的母亲耐不住独居的寂寞,住进了学校教师宿舍。1985年喜沐单位自建房的阳光,举家从乡村移居汾阳城内,那年搬家的情景我至今记忆犹新。我雇佣所在企业的一辆东风半挂汽车搬家,村里的全部家当,包括大瓮、瓦罐、水缸、柴炭满打满算装了多半个车斗,村里搬来的全部家当加上新买的沙发竟然填不满73平米的新居。就这样城里的新居舍,抹去了父亲母亲脸上的愁云,透过明亮的窗户一缕阳光,敞亮了全家人的心灵。随后,在新居舍腾出一间小屋筑起我的爱巢与妻牵手,度过四个春秋。

转眼进入1990年的第一个春天,我住进了单位分配的36平米砖瓦房,几年后随着商品房改革,平生第一次有了独立产权的居舍。身居陋室,我心飞扬,一家三口,过上了清贫而自在的小日子,不再像当年“串房檐”父母,在典居的小屋拉根线、钉个小钢钉,都要瞅瞅房东的脸色。陋室虽小却催人奋进,在这里放飞我文学创作的梦想,工作之余伏案奋笔,开始了小说、报告文学、人物传记全方位的探索与实践,悄然间实现了人生的第一次跨越。匆匆岁月匆匆过,一晃临近不惑之年,购一套新居的渴望油然而生。随即,取出夫妻省吃俭用的积蓄和我的稿酬以及父亲母亲的一万元资助,在城东僻静处购买一幢105平米的小二楼。月夜漫步独家小院,凭栏眼望星空,我思绪飞扬,心中涌动万千感慨,感恩1993年那次工资改革,感恩此后多年的加薪,我做好了在此居住一生的长远打算。7年后,一场空前规模城市建设热潮,在我沉寂的心底掀起波澜。我不再满足生活设施的居舍,也为了渐进婚龄的儿子,下决心筹资购置了一套单元楼房。与此同时,母亲仙逝后,为了不让老父亲孤单,也为了改善二弟的居舍,我提议并征得老父亲同意,把父亲母亲购置的老宅归于二弟,用母亲的抚恤金和父亲母亲的积蓄、小妹的垫资和我东拼西凑的借款,为父亲购置新居。明智的父亲,当即表态,此房百年后归我,老父亲说:两个儿子要尽可能一碗水端平。自此,我三套房产在手。今年恰逢改革开放四周年,当年的小二楼又赶上了棚户区改造的新机遇,我随手卖掉现有两套小居室,填补小二楼征用后补偿的不足,而后获两套100平米以上房屋的产权,完成了小居舍到大居舍,旧居舍到新居舍的蜕变。

在岁月的漂洗中,我有过“房事”烦扰的苦涩与辛酸,更有改革开放40年来,居有其屋且与时俱进的欣慰和感动。一路走过40年,我深知单薄的肩膀难有兼济天下的大担当,但寸心之间澎湃着“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大情怀。我真切期盼,站在改革开放40年新的驿站,吹响进军号,重整行装再出发,让改革开放的春风荡涤眼下的尘埃,让更多、更好的改革红利惠及至今仍然蜗居在茅屋的寒士,让全面小康、伟大复兴的灿烂阳光穿越沟壑山峦,温暖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