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喜欢到吕梁写生。很多人问我为什么偏偏喜欢去那么贫瘠的地方?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但心里知道,有其原由。
在我的记忆中,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前,我的老家河北小榆林的地形地貌很像黄土高原。村子周边全是大片的沙土坡、沙土岗,像丘陵一样连绵起伏,不是现在这个平原的样子。在村庄周边和田野中还有许多小河沟和水塘,河沟里的小红鱼无拘无束地游动,水塘边的柳树身影婆娑,随风轻舞......那种难以言表的美至今还萦绕在我的梦里。后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平整土地运动,推平了原始的地貌,填平了河沟和水塘,也把溢满我情感的美景夷为了平地,再也找不到原来的状貌,不无遗憾。
1986年,电影《黄土地》里展现了原味浓厚的黄土高原,那个似曾相识的黄土沟壑,一下子激活了我正在淡去的记忆,仿佛让我回到消失了多年的家乡,于是潜藏在内心的“火”又呼地燃烧了起来,照亮了我追梦的方向。我很快启程上了吕梁山,走进黄土高原,那种感觉就像回到家乡一样。这一晃就走过三十多年,吕梁山也成为我名副其实的艺术创作的大后方。
长期在吕梁写生,耳濡目染,自己的作品自然带有明显的黄土味道,这既是我的长项也是短板。但我相信,艺术本身没有对错,只有高低之别。只要真诚地表达内心世界,与自己的情感相吻合,那就是对的。三十多年来,我不断地往来于吕梁,不但没有厌烦,反而越来越喜欢这个地方,不仅作品带有黄土味,人也变得很“土”。临县、柳林、方山、兴县、石楼等山村的沟壑、山茆我都驻足过。我慢慢地走,静静地看,细细地感受着。这样一个时常饱游沃览的过程,丰富了我的阅历,积累了很多的绘画经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坚定了在乡土中感受生活和生命价值的方向。我从吕梁厚重浑然、粗犷无垠的感觉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绘画语言,也表达了我对乡土故园的无尽眷恋。
画家都有自己的偏好,都会选择自己感兴趣的地方去写生。而实际上,写生选择的范围很有限,也就那么几个地方可以不断地去关注,不断地往返。我流连地往返于吕梁,在这样即熟悉又向往的地方写生,就是要寻找异于常人的感觉。用自己的方式走自己的路,不要跟着别人走。我有早晚遛弯儿的习惯,在吕梁我每天都会选择不同的出行路线,试图在放松的过程中遇到惊喜。
在某天的一个早晨,一个收葵花籽的老汉进入了我的视线。他把倾斜的簸箕举过头顶,让葵花籽均匀地向下飘落,借助风力吹走不饱满的颗粒。这样的情景我小时候常见,现在却难得一遇,那次正好撞上,让我激动不已。积淀许久的记忆闸门一下子打开。我围着老汉拍了十几分钟,甚至趴在地上拍。老汉也很配合,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似的,该怎么干活还怎么干活,让我尽情地把这活生生的素材储存起来。
如果说,收葵花籽老汉这个劳作的场景是美术语言所能表达的一个优美动作,那在另一次遛弯儿中我就收获了表达吕梁厚土的一种笔墨语言,这就是土坡上斑驳的痕迹。仔细看,是苔藓雨打风吹后留下的痕迹,有老辣的笔墨味道,使我产生了既厚重又苦涩的感觉,瞬间就把我击中了。我拍着脑门对身旁的学生说:我找了它好久,原来藏这儿了!这一相遇,就像找到了开门的钥匙,当天我就把这种感觉应用到写生中,画面果然不一样,可谓“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
正是每次都有新的感受和发现,才吸引着我一次一次来到吕梁,梳理近期的写生作品,感觉自己对吕梁的认知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特别是在孙家沟一带,第一次踏上这个村庄就觉得神奇,情感上的共鸣更为强烈,感觉找到了一把开启吕梁艺术大门的钥匙。来了就不想走,画也画不够,这里已成为我们工作室的写生基地,也成为了我的艺术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