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草叶黄,离家的孩子想念娘,但离家的我,却总是想起老姨。
老姨真老。从我记事起,总将老姨和“姥姥”联系在一起,未见过真正的姥姥的我,就将比娘大出20岁的老姨看作姥姥了。颤颤的小脚,黄黄的脸膛,爽朗的笑声,串联起我童年所有美好的记忆。
因为大家庭的分崩离析,一时想不开的姥姥投井而亡,寒冬腊月,你哭成泪人。两个舅舅不愿负担娘这个“包袱”,姥爷年老无助。你咬咬牙,抱起娘就走。“有我一口,就不能让你饿死。”从宋家庄到乔官屯,20里的黄沙路,你从未回头。
那一年你23岁,娘3岁。
老姨一共生育了十个子女,六女四男,在饿死耗子的年代,添一张嘴是怎样的一种危险呀!但老姨从未放弃过任何一个孩子。锅里无米时,她就扛起锄头,颤颤巍巍的挪到十里沙河刨上几块红薯尾巴,切上几刀红薯秧子,煮一锅热气腾腾的棒子红薯粥。锅越换越大,但苦难的日子却总不见尽头。
那年腊月二十六,娘和爹成亲,老姨扛一袋百十斤重的红薯干,又颤颤地挪到几十里外的集上换了一身红布料,借来棉絮,不会针线活的你竟一夜间硬生生的赶出一身红棉衣。因为这事,同一天出嫁的四表姐埋怨了你一辈子,老姨总是笑笑说:“没娘的孩子,难呀!”
那一年,你43岁,娘23岁。
年头到年尾,一年一头猪,一头猪换来一房新媳妇。表哥们都成了家,终于消停了,我又来到老姨家开始了我的初中时代。因为极度贪玩,我的成绩很差,老姨就责令当老师的二表哥对我严加看管。不论多晚,每当我走到那三间土屋跟前时,总有一盏煤油灯为我守候。记得那年闹鸡瘟,老姨喂的几只鸡一夜死光,老姨急得直掉泪,因为每天的两个鸡蛋是为我一人准备的营养餐呀。怕我吃不惯窝窝头,从不求人的老姨每天颤巍巍的挪到前街杀羊宰牛的肉铺,厚着脸皮去讨要羊油,羊油炒白菜,伴随了我整个初中三年,现在还常常入梦,萦心绕口,久久不舍。
那年秋头上我才得知老姨得了肝癌。并且已到了晚期,四个表哥要凑钱给他看病,却被老姨喝止了。每每疼得狠了,她就抓一把花椒搁进嘴里,边嚼边笑着对娘说:“我比咱娘活的长多了,想想这,我就够本了。”冥冥之际,老姨将姨父叫到身边,用极低的声音喃喃道:“我贴身的兜里还有50块钱,你自己买一件大衣吧。再也给你做不了了……”
我的老姨,一辈子总想着别人的老姨,带着最和蔼的笑去了。
那一年,你68岁,我21岁。
秋风起,草叶黄,离家的孩子想念娘,离家的我,却总是想起老姨。20年了,每当我拿起笔,想勾勒你的笑容时,总觉心太沉,笔太重,怎么也不敢写你这样厚重的一部大书。写不出名字的你却写出这么光辉的一部人性的大书,光芒四射,不能直视。
因为有你,此生永不言败,擦干眼泪,向着更艰难的前程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