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刺客列传》,讲曹沫、专诸、豫让、聂政、荆轲、高渐离的故事,曹沫挟持齐桓公,迫其返还鲁国土地;专诸替阖闾刺杀吴王僚;豫让为故主报仇;聂政独行,登堂入室,斩杀韩相侠累;荆轲、高渐离刺秦王。每个人都栩栩如生,他们的雷霆一击都令人为之血脉偾张。
其中,我最喜欢荆轲。实际上,不仅是我喜欢,很多人都喜欢。因为喜欢,他们留下了许多歌咏荆轲的诗歌。有研究表明,历代人物当中,被诗人写入诗中歌咏赞叹,荆轲名列前茅。这些诗的主要的观点有两个,一个是歌咏,一个是批评。但无论怎样,对荆轲士为知己者死的气魄还是赞许有加的。
写荆轲传播最广的自然是陶渊明的《咏荆轲》。陶渊明一般认为是田园隐士,应该是恬淡无为,但其实他老人家胸中奋发之气,时常跃跃欲试,《咏荆轲》只是无意间流露出的一角冰山。
“燕丹善养士,志在报强嬴。
招集百夫良,岁暮得荆卿。
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
素骥鸣广陌,慷慨送我行。
雄发指危冠,猛气冲长缨。
饮饯易水上,四座列群英。
渐离击悲筑,宋意唱高声。
萧萧哀风逝,淡淡寒波生。
商音更流涕,羽奏壮士惊。
心知去不归,且有后世名。
登车何时顾,飞盖入秦庭。
凌厉越万里,逶迤过千城。
图穷事自至,豪主正怔营。
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
其人虽已没,千载有馀情。”
这首诗写得荡气回肠,让人在曼声吟诵之间,仿佛就看到荆轲那千古一击,在慢慢地显影、播放。陶渊明是完全肯定和赞叹荆轲,这代表了人们的主要看法。
也有人持反对意见,认为荆轲刺秦莽撞、无用。苏轼为此也写了一首《和陶咏荆轲》,反对荆轲刺秦,认为无用,不过全诗着力点在秦始皇,荆轲仅是其中的小插曲。柳宗元亦有《咏荆轲》,也是仿效陶渊明诗。他在诗中明白地表露出反对荆轲刺杀之举,认为无益。其中“秦皇本诈力,事与桓公殊。奈何效曹子,实谓勇且愚。”句,平心而论,是明眼人言,看到其中的问题所在。明朝何景明写有《易水行》,其中“吁嗟哉!燕丹寡谋当灭身,光也自刎何足云,惜哉枉杀樊将军!”,也是长叹事情不成,有怪罪之意。但是这种以事情成败论英雄的念头,算不上高明。
因为,荆轲的可赞叹处,不在事情本身的成败,而是那种“高眄邈四海、豪右何足陈”的精神,这也正是千百年来,荆轲始终活在人们心中的原因所在。宋人高斯得《读荆轲传》,其中“其事虽不就,简牍光无穷。奈何今之人,蹙缩如寒虫。”明朝陈子龙《渡易水》:“并刀昨夜匣中鸣,燕赵悲歌最不平。易水潺湲云草碧,可怜无处送荆卿!”唐朝骆宾王的《易水送别》:“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龚自珍之《己亥杂诗》:“陶潜诗喜说荆轲,想见停云发浩歌。吟到恩仇心事涌,江湖侠骨恐无多。”均是赞颂推崇荆轲,叹息荆轲精神不在。
我也很想写一首诗,表达对荆轲的崇敬喜爱。但是,敬仰荆轲之意比任何人都不逊色,但将之写成诗,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那样的底蕴。何况,写荆轲者,陶渊明已经到了最巅峰,后世无人能及,任何人再写,都是在他之下。唯一能与之并称的,他的前辈,60多年前的左思,左思有《咏史 荆轲饮燕市》:
“荆轲饮燕市,酒酣气益震。哀歌和渐离,谓若傍无人。
虽无壮士节,与世亦殊伦。高眄邈四海,豪右何足陈!
贵者虽自贵,视之若埃尘。贱者虽自贱,重之若千钧。”
我以为,荆轲若读到此诗,定当引左思为知己,非痛饮、大醉、悲歌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