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版:文艺副刊

青青斗笠

□ 刘峰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细雨霏霏的春夜,念此诗句,我的脑海不禁浮现出儿时的那一顶青青斗笠。

春日雨暖,每当下雨,我就心痒痒,抬脚直往外奔。母亲见了,飞快地摘下墙上的斗笠,一边追,一边亲昵地喊:“小心头发淋湿,会生病的。”事实上,乡间有一种说法:在春天里,小孩子的头发淋上几次雨,反而会像被雨水滋润的野草一样,长得又长又密。

尽管如此,我还是刹住了脚步,听话地接过了母亲的斗笠。

这顶斗笠真好看,是母亲亲自为我编织的,可挡骄阳、蔽风雨。采用的编织物,是河滩上的青苇。六月里,苇子疯了似地长,惹得水鸟们在里面筑窠,连啼唤也是绿的。母亲带着我,朝着长得最茂盛的一丛苇子走去,随着一道道镰刀亮光唰唰闪过,一束修长的芦苇就绾在了母亲手心。

就在这个青青河畔,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母亲一双灵巧的手,在经过去叶、斫片、剖条、刨光等一系列工序后,一根根匀称、青幽、清香的苇条儿开始在母亲指尖穿来绕去。一会儿工夫,一顶扁圆形的斗笠就制成了。欢欢喜喜戴上它,霎时,眼前一片清凉,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爽。从此,它就成了我的宝贝。

在走出乡关之前,我一戴多年,日晒雨淋,它的色泽依然不减,不但如此,而且还裹上了一层透明的包浆。

此刻,我戴着它,一小片毛毛细雨,以及一小块蟹青色的天,就被遮在了青青斗笠上。与草帽比较起来,斗笠简直妙不可言。当头顶草帽走在雨中,难免被雨水濡湿,当时间一长,会沤黑,而且风一大,容易被吹掉,刮跑。可斗笠不一样,稳稳当当坐在头顶,雨水浇不湿,而且透气,不易被风儿掀走,既美观,又耐用。

父亲也有一顶斗笠,只不过比我大一些。细雨悄织的春日,他驱牛犁田,那一顶斗笠远远望去,宛如一朵小小的绿云在缓缓移动,有一种淡淡的古意。犁,催醒了田泥里的小鱼、泥鳅、黄鳝,引来了旷野里的一只只白鹭。我在田里抓鱼,那些白鹭,宛如一朵朵散落的栀子花,上下翻飞。有的,居然栖在牛背上,以及父亲与我的斗笠上,妙不可言。

因有斗笠遮护,即便雨再大一点也不怕,无须回家。在雨天劳作,人不免微微出汗,眼前洋洋洒洒的细雨,沾在人的皮肤,沁入人的毛孔,反而成了一种滋润。让人变成了天地一赤子,仿佛回到了远古。

放眼望去,田塍沟渠,到处长有艾草、水芹、蒌蒿、蒲公英,青嫩嫩的,这儿一丛丛,那儿一簇簇,皆是美味可口的野蔬,让人见了就想摘。掐上一把,叶片上的宿雨,簌簌而下,清香的绿汁儿涂在手心,一瞬间,又被雨水洗涤得干干净净。更为有趣的是,人沿着沟渠走,鹁鸪们不离不弃地围着你啼叫,“鹁鸪鸪——鸪!” “鹁鸪、鹁鸪、鹁鸪——”也许,它们是在提醒你:不要侵占我们的领地,别夺走了我们爱的结晶——一窝正在孵育的小宝宝。

盛大的春日,在雨水的滋养下,犹如一册新印的《诗经》,让人怎么也消受不完。野蔬实在捧不下了,我就将斗笠从头上摘下来,将它们装在里面,堆得满满的。此时的斗笠,成了一个篮子。对于这个创新,母亲当初恐怕不会想到。

黄昏归来,炊烟袅袅,不一会儿,餐桌上多了好几道美食,有小煸泥鳅,有水芹斩蛋,有清炒蒌蒿,有凉拌蒲公英,让母亲赞不绝口,不住地夸我。此时,那一顶被洗净的斗笠,正静静地挂在墙上的老地方,默默地见证了这一切。

今夜,春雨又霏霏,将异乡连同故乡笼为一体,此刻,我的目光穿过春夜的山山水水,仿佛又看见了那一只只憩在夜雨深处的白鹭,还有一丛丛清光闪闪的野蔬,以及那一顶挂在这个雨季的小斗笠——它,在等待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