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在农村,父亲是个守本分的农民,因为有点私塾的底子,所以当过几天私塾先生,在十里八村便以识多见广能说会道而闻名,无论哪家有个大事小情红白喜事的都要请父亲到场,当支客做总管,他总能讨得主人满意。事毕,人家免不了要给些报酬,送些烟酒糕点之类的东西。因此,同样是种着几亩山坡地的人家,我家就显得殷实富足些,再加上母亲过日子的精打细算持家有方,在这个穷山村里我家就算是个冒尖户了。
我家就因为这个冒了些尖,便招来一场横祸,一场天大的劫难。那是1947年,全国解放的前夕,那年冬季的一天,我和姐姐正在大街上玩耍,突然一队全副武装的人马气势汹汹地直奔我家,姐姐拽着我赶快往家跑,谁知刚到院门口,就见父亲被五花大绑由两个匪兵架着往外走,我与姐姐见状就哭着上前分别抱住父亲的两条腿,不让他们带走。父亲低头爱怜地看着我们姐弟俩说:“不要哭,爸爸去去就回来。”那些从院子里涌出来的凶神恶煞们不由分说地将我和姐姐与父亲硬性分开并拉扯到一边,推搡着父亲走远了。
我和姐姐哭着喊着追呀跑呀,眼看着父亲被土匪们架着越跑越远了,直到看不见人影,姐姐搂着我仍然向着那个方向站着看着,一动不动。当时正值数九寒天,北风呼呼地吹,树枝冻得嘎巴嘎巴的直往下掉。也怪,我和姐姐却谁也没觉得冷,就那样傻傻地站着看着,似乎在等待着一个奇迹的出现,说不定爸爸还能从那个方向回来,就这样直到天黑妈妈来找了,我们才无声地回了家。
第二天,村里有人来到我家,跟妈妈说,那边(指土匪住地)捎信来了,开价要50石粮食,限十天交齐,到时不交就要杀人。来人又悄声告诉妈:“大嫂不要着急,村里大家伙儿正在想办法,尽全力先把大哥保释出来,免得受那个洋罪。”听了来人的话,妈妈和我们几个孩子的心才稍许平静了些。我们这个村子不大,只有四十几户人家,那人走后不久,便有许多人一起来到我家,说了些安慰的话之后,他们就上路了。送走这群人后,妈妈对我们说,他们是代表全村前往土匪窝集体出“保”营救父亲去了。还别说,还是人多力量大,土匪也怕人心齐呀,还未到天黑爸爸果真被保释回来了。只是土匪依然咬着十天期限不放,如果十天内送不去粮食,就要再次抓人。
50石粮食绝不是个小数目,十天交齐谈何容易?那时我家全年也收不了十石粮食呀,哪里去筹集50石呢?父亲回家后满脸愁容坐卧不宁,从不吸烟的他,也不停地鼓起了妈妈的旱烟袋,呛得他一个劲地咳嗽。他愁,妈妈和我们兄弟姐妹更愁,担心父亲再一次被抓。正在一家人忧心忡忡抓耳挠腮一筹莫展之际,乡亲们又一个个来到我家,他们是来给我家报喜的,说大家已经把50石粮食凑齐了,从明天开始就给那帮“挨千刀”的送去。听到这样的消息,就如同满天的乌云一下子散去,父亲以及我们全家都感动得痛哭流涕,连声道谢,我们几个兄弟姐妹一齐跪下给乡亲们磕头。
父亲满眼含泪地记下了各家各户的借粮数字,然后抬起头大声地说:“乡亲们,我们全家忘不了大家的救命之恩,这些粮食我日后一定如数偿还。”第二年,我们这里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了,据说那些无恶不作的土匪都得到了应得的下场,真可谓是大快人心啊!可交去的粮食也早被他们挥霍殆尽,这笔账是无法与他们算了。我们全家迎着解放的阳光,在父亲的带领下,辛勤劳动,省吃俭用,在1955年农业合作化之前,终于还清了乡亲们的粮食,但乡亲们的情却是永远也还不清的,我们家世世代代将永志不忘。
后来长大了,我才从这不幸的事件中悟出了一个道理,若不是爸爸的人缘好,若不是我家的门风好,在那大难临头之际,会有全村的乡亲们一齐出动,冒着危险,出力出粮,为父亲解难,为我们家去灾吗?所以我们几个子女都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继承父辈的传统,把这淳朴的家风一代一代地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