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文 化

每忆母亲总潸然

□ 冯利花

母亲于二○一○年农历十月十二日午饭后悄悄地走了。据父亲说他就在院里窗根下,但竟没听到屋里丝毫一点声音。也无一个孩儿在身边,所以母亲具体几点几分走得一直未知,所以一直也只能用“静静地”三个字作为描述。

十年来,我总猜测母亲走时的样子,一想到泪就总想流。或许她也想喊一下父亲,或许她疼痛得连呻吟的力气也没有,更或者她就是想“不惊扰”,只这样静静地离开,用以诠释她至死也不服输的性格。

是的,印象中的母亲总是不一般。父亲干公安工作很忙,家里很多事都靠母亲扛,盖平房,母亲一个人做三十多人的饭,鸡,猪,爷爷,孩子们悉数照顾得妥妥帖帖。那时候我就认定母亲是特殊材质制成的,要不何以母亲身子骨那么消瘦,总是一刻不歇还是一副精神头十足的样儿?母亲总说"活成个人啥事遇不到?”母亲总是有病痛,但别人总也看不出她哪里不舒服,因她从没把自己当过一会儿病人。她总是传递给我们一种无形的力量,好像遇事扛扛就会过去。虽然我不很同意她的“扛”。

母亲四十几岁那几年头总疼,招架不住时一开始吃去痛片,不顶事了改脑宁,也不顶事了,就用上她的秘诀“扛”。可事情远没有如此简单,急诊汾阳医院被查出严重青光眼,需立刻手术,可术后伤口却迟迟不愈,再查又是糖尿病搞的鬼。可九十年代中后期,糖尿病这个概念还不是很普遍,对母亲来说,她觉得能吃,能喝,能动的这叫什么病?母亲很爱面子,生个病也怕人笑话,不想让人看到她病怏怏的样子。而这种病丝毫不影响她把家里家外收拾得约约贴贴,这是令她最舒心的。大家提醒她按时吃药,打针,母亲嘴里应承得好,可忙起来就一点规律没有,忘吃药打针也是常有的事,这无疑又为日后埋下了祸根。

其实“扛”也只是母亲个人的专利,如果家里无论谁有个风吹草动的,母亲那个心急样儿。我如何能忘了我得肺结核的那段日子,二十几岁的人,三四个月的时间,被母亲当小孩儿一样日夜精心守护,变着花样儿做我想吃的,能吃得下的,变着样儿地劝我开心。即便如此,那段日子我总想发脾气,而发泄对象直指母亲。可母亲并无异样,权当自己是瞎子,聋子,该怎么照顾我还怎么照顾,那段日子我实实在在把自己当成了病人,全然忘记了糖尿病已日趋严重的母亲,更需要被提醒按时打针吃药。母亲的并发症日复一日地加多加重,即便如此,只要天一亮,她必照常起床,虽然已不像先前有精神,但她还是该干嘛干嘛,在孩们名下母亲总不嫌麻烦,无论我们哪一个去家,她都得让我们吃得熨帖,从不在吃饭上给我们将就,如果我们说一句,瞎吃点吧,她立刻生气,常说得一句话是,“活成个人,啥也怕麻烦?”而她自己一个人时也是偷懒瞎对付的。

在2009年腊月二十二那天,母亲左等右等也等不来天亮,她说那个夜好漫长。却不想她的天从此再也亮不起来了,母亲完全失明了。老天没给她留哪怕一丁点亮光。这个白天,母亲当黑夜躺了一天,对于生来闲不住的母亲来说,她还怎么忙活?对于要强更要面子的她来说,她注定再装不成无病的样子。这让母亲怎么受得了?她哭了一天?两天?三天?可分明年关将至,母亲又爬了起来,她想摸索着适应新的生活,看着母亲笨拙的样子,泪肆无忌惮地流。再也不用担心母亲会看到我们难过的样子。可母亲分明感到了家里每个人的伤心。这下母亲反倒劝开我们了:“有你爹,有你们,一样活,死不了。”可我分明听出了母亲说这话时的底气不足。母亲也彻底意识到了她世界的黑暗。至此,她很是平淡,平淡到让人不由不心生敬意。母亲每日听电视,听晋剧,用以打发她无尽的漫漫长夜。白天依旧摸索着起床,摸索着把家里擦一遍,用以证明她还不是一个纯粹的废人。

2010年的夏天,母亲精神大不如前,住了近一个多月院,但并发症还是不可遏制地损毁着她的各脏器。回家后,需插尿管,足也溃破,尽管采取了诸多措施,但还是无济于事。爹说,母亲走得那天早上,比平日多吃了几口蛋,多喝了几口奶,许是用以安慰焦虑的父亲吧!然后母亲选了一个静静的午后,儿女不在,老公不在,只有无尽的疼痛伴着她。她静静地走了!把自己永远定格在了还很年轻的62岁!

母亲走了整十年,我总想,要是母亲现在还活着是个什么样儿?儿女们生活都很好,肯定会把母亲照顾得也很好吧!可于母亲来说这个世界到底值不值得,煎熬,值不值得留恋,我并没有权利代替母亲下断语。母亲固执地认为失了光明那就失了赖以活下去的倚仗。所以她静静地走了。走时她或许想再看一眼她所爱的家,所爱的人,可于她竟是奢侈之举。

我在这十年间,几次欲提笔留作纪念,终是不忍回望。想等到思念淡些,再淡些再动笔,可今天忆起仍潸然!思念更绵长!

谨以此文纪念我的,一生多病的,平凡又不服输的,要面子的,总让人不可理喻的,又时时让人敬佩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