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小山村
□ 闫志伟
2017年秋末的一天,住在农村老家的侄儿突然来电话告诉我:咱村整村搬迁即将开始。去年(2020)末,随着村里最后两户人家的离开,随着挖掘机巨大的轰鸣声,那个曾经生我养我、曾经让我魂牵梦绕的小山村,彻底消失了。从此它只会作为一段历史,留存在我的记忆中……
我的老家在临县,是一个只有二百多人口的小山村。典型的黄土高原地貌。村子东头,高耸着一座圆形山,村里人习惯叫“大疙瘩”。沿着环绕山体的层层梯田上到山顶,放眼四周,高高低低的山峦犹如大海的波涛,绵延起伏,直到天际。半山腰处,一道长长的山脊由高往低延伸下去,直到沟底。全村几十户人家,一字长蛇阵式的居住在这道山脊上。脚底就是深沟,“出门就跳沟”,是一句真实形象的写照。记得小时候在村小学里写作文时,大家都喜欢这样描写: 村东头的大疙瘩是凤头,长长的山梁就像凤凰的脊背。很得老师的好评。据说这也是我们的村名——凰背局的来由。
我是1977年(二十二岁)离开老家来到城里工作的。农村老家二十多年的生活经历,让我对家乡的贫穷落后有着深切的体验。
说到自然环境恶劣,人们常用“穷山恶水”来形容。可用它描述我们村,还是显得奢侈了。“穷山”固然不错,可我们村是连“恶水”都没有的。全村人的生存用水完全靠老天爷赏赐。做饭用水是在沟里比较潮湿的地方挖的两口浅井里挑,水源就是地表水,其它生活用水则是雨季收集起来的旱井水。一旦遭遇干旱,无论沟底浅井水还是院子里的旱井水就会告急。偏偏干旱又是常态。民谣曰: 临县临县,十年九旱,一年不旱,不叫临县。很多时候,沟底的浅井因地表水不足而断流,做饭也只能用旱井水了。而旱井水也常常因收集不足,只能节省再节省。多少年来,多少代人,别说洗澡,就是洗头、洗脸也觉得是奢侈事,不到逢年过节,难得享受一次。
全村五百多亩土地,零零星星地分散在几条大沟的陡坡上。数量不多的几块梯田地和稍微平缓一点的土地就算是“好地”了。因为没有植被,水土流失极为严重,导致坡地地力日益贫瘠,平均亩产只有百十来斤。
由于完全是靠天吃饭,挨饿就成了儿时记忆里抹不掉的色彩。记忆最深的挨饿是在念“完小”时,因为是跑校,早饭后要走五六里路去学校上学,中午是不能回家的,直到下午放学后才回来吃饭。因此回家时往往饿的头昏眼花。风调雨顺的年景稍微好点,遇到旱灾年,甚至有人家会断粮、断顿。
当然,贫穷是贫穷,落后是落后,多少年来,老家仍然是我内心深处永远的牵念。因为 这里有亲人、亲戚;有童年、少年、青年时代的生活足迹和美好回忆;有乳汁、血脉;有“根”在!即使闭着眼睛,老家的一山一水、一花一草都历历在目。且不说村里人那淳朴善良、简单温暖的人际关系,就是那沟壑纵横、贫瘠荒凉的地形地貌,也会常常出现在梦中。每次回去,一看见“大疙瘩”,到家的感觉油然而生;看着那条和小伙伴们一起挑水时走过的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那个一起打瓦、夹蛋、捉迷藏的打谷场,一股股温暖亲切的热流就会弥漫全身。
改革开放以后,老家的面貌日新月异,很快就解决了温饱问题,不几年时间,又先后通了电,硬化了路,村人们的生活状况有了很大改善。然而由于自然环境不利,进一步的发展遭遇到瓶颈。年轻人纷纷离开老家,外出打工。短短几年时间,一半多村人离开老家,移居它地。
虽然在感情上,对老家、对故乡有着深深的依恋和不舍,但理智上,你不得不承认,让祖祖辈辈蜗居于此的人们迁移到更接近现代文明的“宜居之地”,不仅是社会进步的表现,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
搬迁出去的村民们,现在都居住在距村子二十里外的乡镇所在地,真正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前几天电话里和几个堂兄弟聊天,他们语言口气里流露出来的满足感、幸福感,听着也让人高兴。他们还告诉我,拆迁之后的农村老家,已经有人承包,计划大面积种植果树,大规模修建养殖场,充分开发利用,创造财富价值。听到这些消息,我更释怀了。这不就是双赢吗?搬出去的人们提升了生活质量,原来沟壑纵横、支离破碎的黄土地草木茂盛,青山蓝天,造福子孙后代。我的眼前似乎浮现出一幅生动的立体画: 大疙瘩——凤头依旧高昂,而原来村人们居住的那条光秃秃的山脊上,树木葱茏,生机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