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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

洗冬

2021年11月21日 09:58:00 编辑:

□ 刘峰

立冬时节,村边的那一弯清凌凌、绿绸般的小溪,又迎来了一场集体的狂欢。它,有一个诗意的名字:洗冬。

洗,其实是“喜”的谐音。当金灿灿的秋天过去,很快,白茫茫的冬雪就要飞临。此时,该清扫就得清扫,该入仓就得入仓,该收藏就得收藏,这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规矩。村里人过日子,不求大红大紫,但须干干净净。

洗,也是告别的意思,洗去一年的尘埃,洗去一年的霉气,洗去一年的遗憾,以流水般的绝意、北风般的爽利、红枫般的激情,从从容容走完第四季。

洗冬的那些日子,用“喜庆”二字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当红彤彤的旭日才露出脸来,青柔柔的晨雾还未散去,溪边就开始出现朦朦胧胧的人影。小溪,从大山深处一路哗哗奔来,流到村前弯成一张弓,清了,深了,柔了。溪两岸,有大大小小的石头,青的、紫的、赭的、黄的、棕的、黑的,不知被溪水与浣衣女磨洗了多少年又多少年,已变得细腻、莹润、光洁。溪底有草,常年深绿着,被流水梳理得柔柔顺顺,宛如一缕缕柔发飘飘,大大小小的鱼儿自由自在穿梭其间,仿佛游弋于水下森林。岸上有树,是高大笔直的乌桕,红叶簌簌而下,染红了溪面,有一种“花自飘零水自流”的韵致。

洗冬,有讲究,彰显出淳朴的乡俗。上游,一般用来淘米;中游,一般用来浣衣;下游,一般用来清洗物什;身后的石滩草地,用作晾晒。随着日头冉冉升起,青雾缓缓散尽,溪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碧水,不时击出晶莹雪亮的浪花,哗哗、潺潺、淙淙、唰唰,加上人们的欢歌声、笑语声、嬉闹声,合奏成一支悦耳动听的田园交响曲。

女人三三俩俩扎在一堆,绾起袖子,露出皓腕,手握棒槌,一上一下,嘭嘭嘭嘭,将床单在石砧上一番捶打搓揉过后,又卷起裤腿,站立溪中,顺着水流漂洗。只见花花绿绿的床单,随着一双双冻得通红的素手,娴熟地在溪水里摆动,仿佛一道道炫丽的彩虹,那一朵朵绽放的泡沫,随水远去、消逝、幻灭,将人的心也牵向远方,杳杳渺渺……

垄上的地瓜,菜地的萝卜,做汤圆的糯米,晒酱用的豆子,一担接一担,一筐接一筐,一箩接一箩,被挑到溪边清洗。一不小心滑落的菜叶、米粒、豆壳,会引来一群群小鱼,仰着粉嫩的小嘴唼喋不休,当一网下去,会捞起密密麻麻一层,活蹦乱跳,银银亮亮,不时引来一阵阵银铃般的笑语,暮傍的木桌上,又会增添一道美食。

家里的笨重家什,一般由男人们在下游清洗。那一方水域最欢腾。竹床,木塌,春台,橱柜,槅门,窗棂,八仙桌,太师椅,枣木箱,堆在溪岸,俨如一个古董世界。还有,随着秋收已过,“刀枪入库,马放南山”,那些农具,也要清洗、晾干、归仓。有些男子嫌在岸上洗不过瘾,干脆将自己脱成“浪里白条”,将家什抛入溪中,“扑通——”,紧跟着跃入。大家在溪中一边清洗家什,一边插科打诨。此时的洗冬,犹如一场集体的狂欢。

被清净的物什,一一晾晒在石滩草地。琥珀色的秋光。慷慨地洒在每一寸土地,让涤去污垢的每一样东西显露包浆,闪闪发亮;风,从远方吹来,捎来了那一种入冬时分特有的清苍疏旷,将一张张散发阳光味道的床单鼓荡,如帆嘭嘭作响。最令人感怀的是,通过“洗冬”这一种古老的乡俗仪式,洗去了心灵的尘埃,涤去了岁月的铅华,荡去了一年的负累,让父老乡亲以赤子的心态,款款步入冬天,满怀憧憬,走向灿烂春光。

一年一年的洗冬,洗来了四季的静好,洗来了一生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