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
□ 王喆
我坐在理发店的落地镜前,看着越剃越短的头发,满脑子都是我爸当年的声音:
“再剪剪,给他两边后边短点,再短点。”
我爸对给我理发这件事,有一份独属于他的执拗。
很多年前,在我对美丑还没有直观概念的时候,我爸领着我去理发,我随身带了一个三角龙玩具,粉色的,长着大嘴。还没走出体委的院门,我爸无比慈爱的告诉我,理发的时候要听话,他说怎么理就怎么理,还说,小孩子不听话,耳朵是可以像一个音箱旋钮一样,被扭到后面去的。我边听边用手指不断戳着橡胶的软尖尖,嘴张的和三角龙一样大。
等到了理发店,客人很多,似乎是忙不过来。我爸秉承着一贯简单推论,大胆尝试的做事风格,在完全零培训的基础下,开始上手自助给我理发。我挺开心的,因为平时理发总感觉要好久,总是坐到我浑身都不舒服了,才得以解放。而我爸上手,那叫一个利索,我还没来得及在脑子里编完一个故事,理发就结束了。
具体理成了什么样子,我一点都记不住了。我只觉得,理得挺快,也不耽误我回家继续玩,简直太牛了。可我其他家人,却都是同一个评价:“这理得什么啊?”
我这才意识到,原来理发后,不止会有头发毛茸茸,有点扎手的齐刷刷手感,还会有一场评价会在后头等着。
随着一年又一年的升学,我开始越来越在意我的头发,其实我依旧不知道什么是好看,只觉得我哥的头发还不错,早早就留了刘海,那我也要有,不可以再让别人随便说:这孩子脑锛真大。
然而我没意识到,就算我留了我哥同款的头发,我也没有他的发质,没有他吃不胖只长个的身材,没有他的那张脸。所以很快的,我便不再追求和他一样,但起码得是同一感觉的。我开始拒绝小孩子式的板寸,而是更加追求一种“少年感”。
从我姐那一屋子的明星海报中,我坚定的认为一定要有发型的概念,一定要留着刘海,一定不可以太短,那其他的呢?我也不知道,压根一窍不通,也无所谓。只是开始害怕一件事,改变发型。
在小学期间,不管头发怎样留,也不会有同学说什么,但是只要将头发剪去,就算真的剪得很好看,也会有嘴欠的同学嘲笑你。不过谁也都不吃亏,因为明天别人换了发型之后,我也会跟着他们去嘲笑别人。这也没什么可谴责的,大家都是开玩笑。只有被开玩笑的人不这样想。这种无差别的伤害,当时的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也就逃脱不开,自然不敢不遵守这奇怪的规则。
所以每次,我护着野蛮生长的头发,被家人拽着去理发的时候,都是满满的抵触和抗拒,每次都求理发师给我修个边得了。然而在我爸的注视下,这种剪了跟没剪一样的行为,绝对不能容忍。所以也成就了那句至今萦绕在我耳边的名言:“再剪剪,给他两边后边短点,再短点。”
还好,在一次又一次的极力反对之下,我还是勉强保住了我脆弱的面子。这中间还有一个小插曲,我曾经一度很想要一辆自行车,当然不可以是折叠的那种便携车,依旧取决于我身边的同龄人骑什么。然后我爸就一脸戏谑的说,等我理够五十次头发,就买给我。他还兴高采烈的给我算,如果一个月理上两三次头发,那么不到一年半,就能凑够这个数。我心如死灰,这是一种长期等待未果的长痛,和五十次短痛的双重折磨。
后来,具体不知道是从哪开始,那种厚重的长发不再被时代审美推崇,我的头发也就从野蛮成长的时代,一点一点的,变得有迹可循。我几乎精准的将头发长短控制在一个区间之内,我爸偶尔还会陪我一起理发,也只会跟店员打趣说:儿子大了,要求高,我管不了人家,你按要求好好剪,可别出差错。我各种无奈,不过也算心满意足了。
彻底放飞对头发的玩法,应该是在大学时候了,本就是自来卷的我,还非烫了一次发根,染了两次头发,一次银色,一次紫色,最后全都掉成黄色。现在偶尔翻到那时候的照片,虽然不想承认,可确实难看。
现在。我依旧不那么喜欢理发,勉强保持着一个月一次的理发频率,每次都留到阳阳说:“你头发又长了啊,该剪了!”
我笑笑,拨弄两下,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
“诶,你说我剪个板寸怎么样?”
“可以啊,你想剪就剪呗。”
我突然感觉很好笑,就像是顶了一个担子,跑了许多年,才发现它里面本都是装着些无用的东西。这样的无用之物,我身上还有很多。不过就我这个小家子气的性子,终是得自己想通才肯把什么东西放下,倒也无所谓,早早就洞悉一切,反倒是成长的无聊。
接受头发,意味着自己对外貌的焦虑,对身高的介意,全都消失了,我终是可以撇撇嘴,点点头,我想剪,就剪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