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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女孩·窈窕

□ 白军君

2022年06月12日 09:24:41 编辑:

在《诗经》的“风”里头,作者用了多副笔墨刻画女孩,她们个个貌美,却是一人一面,绝无雷同,甚至连一对孪生姐妹都没有。尤其是,女孩的容貌与作品的主旨和情感表达相得益彰。这种手法见证着民间诗人们极高的艺术才情。

《关雎》之美在于它构建起“在水一方”这样一个朦胧缥缈的情爱巴厘岛。诗中的那个女孩长什么样呢?诗人直接的描写只用了两个字:窈窕,意思是体态苗条。文本中,我们始终没有机会一睹女孩的芳容,可她就是那么美丽。女孩的这种朦胧美是怎样书写出来的呢?远远地看她的体态,把她的婀娜身材和参差流动的荇菜并联起来写。长短不一的荇菜随波荡漾,这个时候,窈窕是灵动的,它已经不是一个形容词,它是动词,是活的。接下来,写君子的反应,日夜思念忘不了,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是典型的相思病啊,而且病得还不轻。这还不够,诗人又补一笔,让窈窕女孩有了动作,左右采之,左右芼之,这就很挑逗人了,诱惑力巨大,直到把君子弄到魂不守舍,产生了迎娶女孩的幻觉:“钟鼓乐之”。这个程度就严重了。

按说,刻画一个貌美的女孩,远观也不是不可以的,主要是这个女孩应该和君子构成一种“互动”的关系。《关雎》中,笔法一反常态,尽管女孩有左右采之、左右芼之的优美动作,但是,女孩和君子压根儿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她甚至不知道君子的存在,她只是采她的荇菜。

这样一种单向性的爱慕和思恋在《关雎》中书写手法非常高级。君子和女孩构成一种关系,女孩和君子毫无关联。说实话,这种人物关系是松散的、虚的。正是这样的一种“虚”才使诗歌呈现出别样的朦胧之美的意境来。

轻松一下,我们来做一个小小的文字游戏。让我们共同来描写《关雎》中女孩的脸。她有多美呢?和夏姬一样美,集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四个人的美于一身,够美了吧?夏姬不仅美艳,她还风骚妖冶,是尤物。我们给她起一个迷人的名字,夏姬女孩。

假使我们把夏姬女孩的脸蛋写进《关雎》,这样一来,进一步坐实了君子的“辗转反侧”“寤寐思服”。但是,我们马上就面临另一个问题,夏姬女孩说不说话呢?和君子在语言上交流吗?让淑女和君子说些什么呢?说我爱你吗?老实说,这样写是无趣的,也是无聊的,它就不是诗歌了。淑女就不再是女孩子,她变成了女人。这个区别是巨大的。“犹抱琵琶半遮面”式的娇羞、遮遮掩掩的仪态才是真正的女孩之美。

只有“参差荇菜”“左右采之”“左右芼之”,才是“窈窕”,才是“淑女”,才和诗歌作品朦胧意境匹配。

《野有蔓草》写到了女孩的脸,准确地说,是眼睛。“清扬婉兮”,就四个字,清扬一语写出女孩眉清目秀,眼珠灵活有神。婉,是整体刻画,意思是美丽。女孩的俊俏从眼睛表现出来。“清扬婉兮”这四个字的次序不能颠倒。正因为黑溜溜的会说话的眼珠,女孩才漂亮哇。两千多年前的民间诗人多牛,他为后世提供了一种崭新的艺术表现手法:画龙点睛。鲁迅“要极俭省的画出一个人的特点,最好是画她的眼睛。”这个话正是出自《野有蔓草》。

最负盛名的《桃夭》,写女孩出嫁,全诗没有一句正面写女孩的美貌,只写了她的品行“宜家”“宜室”“宜人”。诗中说这样的女孩最适合成家过日子,善于处理家庭关系。

“风”中写女孩容貌的文字笔墨极其俭省,而写女人容貌的文字却极其奢华,铺排,几乎全用工笔,写得花团锦簇。

来看《卫风·硕人》。硕人,就是大美人。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前五句写她的体态姣美:手柔嫩,皮肤滑腻,脖颈细长光洁,牙齿整齐洁白,宽宽的额头,弯弯的眉。

后两句写她妩媚的神态:浅浅的酒窝,迷人的笑靥,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一顾一盼真妖娆。

谁敢说《硕人》不是《洛神》美人图的蓝本?谁敢说李白“回头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不是以《硕人》为范本?

女孩与女人肯定是不一样的。她们本身是不一样的,作为诗歌意象,她们所承载的诗学意蕴,必须是不一样的。

诗歌讲究的不是数理逻辑,它遵循诗歌逻辑,还有它硬性的审美要求。“风”中的女孩到底美与不美?她有多美?这既是一个修辞问题,同时也是君子或者男孩的认知问题,情人眼里出西施。

女孩之美,为君子好逑打底,这是《诗经》叙事的开始,是“风”的抒情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