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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 年

◇人间味道

2020年08月09日 16:02:28 编辑:

□ 张静洲

“摆过蜡蜡,逮过蚂蚱,掏过麻麻,洗过刮刮。”这是同学朋友走在一起印证小时候深厚友谊并引以为豪的典故。

1976年,我上小学一年级----红旗学校一年级三班。学校操场是一圈大槐树,每棵树都得三四个人合抱,浓荫匝地的校园到处都飘着槐花的香味儿。一三班就在学校西南角的一个半旧的教室里,教室中间还顶着一根碗口粗的木柱子。启蒙老师是段老师,一个慈祥而又严厉的老师,特别爱养鸡,她家养的鸡又白又大。

同学大多数没有念幼儿园直接就上小学了,一字不识少规没矩像一群小鸡小猴子。童年时期读书是其次,饭还没吃完就有同学来找我玩,站在院里紫色牵牛花下缺着门牙笑嘻嘻的。从家里去学校有两道街可走且远近差不多,一条是县城旧街后壕,但是食品巷子凶狗太多,偶尔走一次也是为了南街路口混合着糖果味的联营铺各种好吃的:歪脖的果丹皮面沙子、花脸的炒瓜子糖豆豆、背锅的黑枣粞蛋蛋,总有一股好闻的糖果香味经久不散。另一条是新街,首选汽车站候车室,这里很有意思,各种烟熏味和尿骚味各色人物都在这里聚会,“小马哥”出场了,但见他大背头打着发蜡架副蛤蟆镜,西装领带小胡子喇叭裤,嘴角叼根烟,微笑着很排场地坐在长椅上跷起二郎腿,下巴一扬就吐个漂亮的烟圈,手里拎的双喇叭录音机正唱着印度电影《流浪者》拉兹之歌“啊吧啦咕呜呜呜----”

于是,我们也摇头晃脑哼着好听的啊吧啦咕,走过总有醉鬼躺在台阶下大食堂,跑到早晚门市部油旋饼一毛七加二两粮票,面包一毛二加二两粮票,使劲闻几下刚刚出炉的烤面包,嗯嗯好香好香噢!这时西街口和大礼堂之间的二一九广场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又欢笑着往打铁铺走。广场时常有赶集的人群和拉平车的牲口,我那活宝同学眼尖嘴快,看见羊粪豆豆就大叫--黑枣!看见牛粪--油旋饼!看见驴粪--草纸糕!看见狗屎--柿饼子!铁匠铺有父子二人拉着风箱黑着脸常年一声不吭打铁,爹使小锤,儿子抡大锤,主要打镰刀锄头等农具偶尔也钉马掌,看得多了各种活计的流程都记下了,啥时候翻啥时候折,啥时候淬火,淬火时常常有一股难闻的马尿味让人捂鼻快跑。

总有雪花膏味的东风商场和机油味的五金门市好没意思一般不去,我们只喜欢有趣的地方。所以十字路口一拐路过新华书店照相馆和理发铺,就跑到小礼堂门口的灯光球场看有没有篮球比赛,朝小礼堂院内看了一眼,见那两辆吉普小车都不在转身就去了政府大院,去义务浇花打扫庭院。打扫完之后,传达室里的老大爷就会给我们一纸表扬信,就凭这个老师会夸奖好几天。

学校正中是操场,还有东院西院南院圪洞院。上课不打铃不打钟,伙房门口挂一尺铁轨,到上课时间就用铁棍子连敲十几下。课本只有语文算术两本书,书包是自家碎花布块拼在一起加个带子缝成的,上学时是书包,放了学就是流星锤。老师布置的作业三五道题,作业本是用粉廉纸自己剪裁好用纸捻子装订的,同学几个随便趴在大街上哪家商店台阶上或者家里小凳子上缝纫机台面上三八两下就完成了。五年小学从来没有补课任务,也从不学琴练书法,主要就是疯玩,上山下河爬树钻洞,大人们基本不管。

白居易有“笑看儿童骑竹马”的诗句,而在黄土高原骑竹马换成了摆蜡蜡掏麻麻。摆蜡蜡就是尿尿和泥巴用雪花膏盖子扣饼饼之类过家家游戏,掏麻麻就是庄稼地里掏一种绿色叶子下面能吃的白色细茎,那些都是还没上学的小孩子玩法。逮蚂蚱则是为了钓鱼,江南水乡用蚯蚓做诱饵,但在垂柳飘拂黄鹂欢唱蟋蟀弹琴蛙声一片的岚河两岸,只有蚂蚱和河蜘蛛最应手。找一根废旧的尼龙网兜,细心拆开来,尼龙线又细又轻又有韧性,最好是白色绿色在水里鱼儿看不见,鱼标要用10厘米左右毛笔杆子两头封蜡,用小刀在五分之一处刻个圈把尼龙绳拴好,家里的缝衣服的针尖蜡烛上烧红拿钳子屈成钩状,把蚂蚱或河蜘蛛穿上钓钩,折一根3米左右长指头粗细的树枝做钓竿,哈哈开钓吧!河流的交汇处较大的拐弯处和静水激流分界处,是鱼儿爱聚之处。前半个上午和后半个下午都是钓鱼的最佳时机,一次能钓20来条小鱼,找些干柴架个火火就地烤得吃了。吃完鱼一抹嘴就跳进岚河的柔波里洗刮刮,真会水的人少,大多是狗刨式,捏住鼻子憋住气钻水里几分钟,俗称打眼鼻鼻。下河耍水最危险,夏季老师大人们每天要检查,办法是伸出胳膊用指甲划一下,中午泡过河水晒过毒太阳的都有一道白印子。或是闻头发,有泥腥味的一个准,逮住往死里揍。所以耍水的时间换成下午放学后,找一段僻静处深浅正好的安全水域大喊----同志们冲啊!噼里啪啦相继落水放肆地打开水仗,胡乱扑腾好几回解恨直至天快黑了方才收兵,晚上睡到半夜还常常梦见鱼儿泼剌一声出水。

女生玩法比较文雅,定方割韭菜,踢毽子打沙包,弹琉璃踢格格抓子子,明代《帝京景物略》就有“是月也,女妇闲,手五丸,且掷拾且承,曰抓子”的记载。“媳妇媳妇开门来,给你买得一双红鞋来”这又是一个有意思的游戏俗称“解抄抄”也叫翻花绳,古时称“交线之戏”,《聊斋.梅女》里即有类似记载,谓闺房之绝技。最红火开心的是跳皮筋,每次到了拍着手一起唱儿歌坐下起不来,三五六、三五七、三八三九二十七,早就笑倒一片乱成一团糟啦。“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两小无猜的纯真故事也在班里诞生,三年级时用“必须”造句,第二天老师们批改作业哈哈大笑互相传阅,一个外号叫老公式的同学写得惊天动地:我长大后必须和文丽结婚!文丽是我们班起歌打拍子的文艺委员,系着红领巾,留着剪发头,戴着白发卡,穿着碎花裙,扭着小蛮腰,又文艺又美丽,从此老公式又有了一个新外号----必须!

“杨柳青放风筝,杨柳死踢毽子。”春风开杨柳绿,正是吹篾篾的好时候,筷子粗细的篾篾声音吹的犹如夜莺,指头粗细的吹出来好像老牛放屁。如要滚铁环,谁在平地上瞎滚,必须比赛是否能上下台阶或者沿墙头。如折纸叠一些衣裤小鸟或者飞机蛤蟆太幼稚,就爱打宝赢下一摞子。“立了秋挂锄钩,看戏摔跤放牲口。”傍晚打谷场上不是唱戏就是放电影,白天就打枣乖儿又叫打猪儿,敲起尖尖端一板子能揍飞老远。如果摔跤又分逮跤、齐步坎腰和让你个后揽腰三种,能过五关斩六将才是英雄。打木扭抽陀螺,扛夹夹顶拐拐,“击壤而歌”打岗日。鞋坡梁上齐蹲跳圪棱比谁胆大,或者把人分开两组打土坷垃仗攻城,叠人梯掏红嘴鸦。最惊险刺激的是点着油毡钻地洞,梁上有好几个隐蔽的地洞几乎都钻过。而最豪放的莫过于带上两三只狗十几个人手持弹弓满梁上围猎打野兔了,那阵势那气魄,很有左牵黄右擎苍千骑卷平冈的场面感。

“吃了腊八粥,来年有奔头。”北风卷地雪花往脖子里乱钻,天寒地冻滴水成冰,腊八节要在河里打冰块,冰块晶莹剔透舌头一舔就粘,嘎嘣咬一口甜盈盈的。大人小孩都在河上嬉闹着打滑滑,有的圪蹴蹴有的单脚金鸡独立,有的仰卧滑行叫老头钻被窝各种耍样子奇葩跌倒,引得众人大笑把树枝上的积雪都扑簌簌地震落下来了。或是坐在木制的冰车上手持冰锥奋力向后两侧扎冰面,比赛谁滑行的又快又远,而能穿自制冰鞋随意潇洒地滑冰的那才叫个让人羡煞。

过了腊八,离年也就不远了。远处能看见白龙山顶着些积雪,晴空上每天有一群鸽子带着鸽哨声轻快地忽忽飞十几圈,家家户户房檐下木盒子广播里播着好听的笛子《扬鞭催马送粮忙》和二胡《奔马》,摊黄日扫房涮墙糊窗子,剪窗花贴对子,擦炕围子倒吸筒,垒旺火响鞭炮,又一个新年来了。熬年真累啊,土炕真暖啊,初一早晨迷迷糊糊已经闻见煮饺子味了还睁不开眼,大人们把压岁钱塞到枕头下,抚摸着头高兴地说:快起吧,嗯孩儿又长大一岁啦!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首歌,都有自己难忘的纯真时代,游戏伴随度过快乐童年乃至整个一生。多少年后,我又一次走进母校,那一圈曾经抱过的高大葱茏槐树去哪儿了,那几院亲切朴素的青砖灰瓦教室去哪儿了,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一排二层楼横在那里。我悄悄绕到校园西南角,站在一年级三班教室大概的地方闭上眼睛,回想着几十年前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声音那些气味,一时脑际飞沙走石胸中五味杂陈,真快啊,太快了!鼻腔不禁一阵酸辣,耳畔仿佛听见老师那浓重的口音喝道:“站起来!背一遍贺知章的《回乡偶书》”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啊,童年!我金子般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