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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哥

□薛俊兰

2020年09月13日 11:15:24 编辑:

秋风瑟瑟,思念悠悠。

我的大哥辞世已经两年了。两年前,七十年的手足亲情顿失,我痛惜人生路上,失去引擎和榜样,常感惆怅与失落。大哥二周年祭日临近,不由得于深切怀念中追溯往事。

大哥是家庭的长子,是父母改变命运的希望,是大家庭振兴的顶梁柱,更是我的福祉。我年小大哥22岁,自幼以来被大哥关爱。即使在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当上妈妈,做了奶奶,那份厚爱都未曾褪色。我在大哥身边读小学和初中,记忆深处最难忘的,便是那段温暖而厚重的岁月……

读小学

大哥一直在外工作,在我幼年里没有和大哥直接相处的记忆。那时常常觉得大哥好像就是那块心爱的“方格子围巾”和那条美丽的“连衣裙” (都是大哥给买的)。

1959年初春,我上小学二年级时,跟随父母去了榆次市,和大哥一家共同生活了四年,大哥的形象在我心中慢慢地丰满起来。

在大哥的安排下,我转学到榆次市寿安里小学,我这个“山丫头”从进校入班的第一天起就难适应,时常哭鼻子,不合群……大哥只好每天护送我上学,直到我适应了新的学习生活。

榆次成为我的第二故乡,当年的生活虽然很困难,但有大哥在,一家人和和美美。我在大哥身边读书,有感染、有熏陶、有磨炼,也有成长!我由“娇生女”变成了“铁姑娘”。最难忘跟随大哥去市东北郊猫儿嶺地段的野外抬粉渣。

1961年深秋的一个星期天,兄妹俩日落时分起身,大哥带铁筒和绳架,我拿扁担,走出市区,步入郊野,要行很长的一段路,才去到粉铺,这时天已黑尽。粉铺作坊是用席子围成的,很是宽敞。大哥在席棚内和众师徒拉话,我却不好意思进去,一个人捂着手立在席缝旁老瞅着棚内。抬着粉渣回家的路上,没碰到一个行人和任何车辆。我一路上提心吊胆,不敢左顾右盼,兄妹俩谁也不说一句话……等把粉渣抬到家,灯依然亮着,妈还在等我们。一瞅闹钟,己过午夜二点半。

上贺中

1962年春夏之交,大哥调回离石县工作。暑假里我随家人返回故乡,次年7月参加了离石县统一升学考试。

一天午饭后,一大家人在院子里乘凉闲聊,爹提起了我升学的事,说:“我的儿(指三哥怀兰)念不起高中还休了学,女儿就不用再念了……”听了爹的话,我心里也并没多想什么,只觉得爹说的对,再说对于能否考上初中,我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过了段时间,一天晌午,三哥从大队办公室回来,带来个好消息,说大哥从离石打回电话,告诉我考上了贺中,还考了个离石县应届生第一名,让三哥农历七月十六把我送到贺中上学。随即三哥到峪口买布料,二嫂连夜给我赶做袄和裤,三嫂把结婚时的被褥和脸盆都支援出来……

农历七月十六日,三哥骑自行车携行李,送我赴贺中入学报到。一路上,我思绪复杂,心怀忐忑,有高兴,有感激,有忧虑,还有不安……

入学两月后的一个傍晚,我在回宿舍的路上,碰见了大哥。只见他提着一件棉坎肩,告诉我说:“我在峪口缝纫社做了件坎肩,快穿上试试!”瞧着灰色的缎面上点缀着本色的小花,里料还是灰绸子的,绵塌塌,厚敦敦的,我好惊喜!没等回到宿舍,哥让穿上一试,真够长,能掩去半个臀部!这是我第一次穿坎肩呢,宿舍的同学也都投来羡慕的目光。这件棉坎肩,陪伴了我读贺中的三个秋冬。

在贺中读书的第一个春天是新奇的,更是温暖的,大哥不约而至。我的蓝花棉袄还不需换去,大哥来校要带我去量体裁衣。说刚领下工资,买了块豆色布搁在缝纫社,要给我做件换季上衣,还吩咐做好后让我自己去取……

大哥生活简朴,穿着极为普通,风格朴素。换季时装最应该让大哥穿!大哥最有资格穿!大哥却忘记了自己,把最好的“春光”给了我。当我参加学校“五四”运动会,穿着崭新的夹克,列队走过主席台时,心中满是自豪。

1964年十月的一天上午,课间操刚结束,操场上洒满了学生,不经意间在人流中瞅见了大哥,我飞也似地迎过去,叫了声哥。只见大哥手里提着一双刚染过的红羊毛袜子,还不时地滴着红水滴。我抱怨说:“哥,就不嫌人家笑话……”大哥笑着毫不在意地说:“这有啥可笑话的?才染了,没法拿,就提着了。”随后大哥告诉我,入冬后买了些羊毛捻了线,先赶着给我打了双袜子……

那天晚上熄灯后,我辗转反侧,难于入睡。想到大哥的入微体贴,想到大哥病中捻毛线织毛袜的疲累和辛苦,眼泪润湿了枕头……

1963年春,我头上生了大片黄痂疮,又疼又痒。大哥来学校看望我,得知后当即买回了冰糖和白酒,带我去到机关办公室,又跑了几处才找来一个粗瓷碗,紧接着进行炮制……待碗内蓝色的火苗熄灭后,将那碗冰糖水晾在门外椅子上,又拿报纸不住地扇……冰糖水放凉了,大哥急催着让我喝,喝半碗还不行,直到全部都喝了才放心。说来也真济事,五月初,头疮便先后敛去。

大哥在田家会公社蹲点,好久没能见面,我好想念!晚秋的一个星期天,忽想到要去见大哥一面。于是约了同学,步行去田家会看望大哥。问路来到田家会公社,却没见着大哥,人们说他己去一个村子下乡,我非常失望!公社一位干部问知我是薛映兰的妹妹,便留住我们,还特意把我俩领到同院的一个粉铺。一位师傅端来一铁瓢热粉条,搁在大案板上要我们吃,这是我压根儿没想到的。我俩站在案板前,便一根接一根的夹着吃起来。粗粉条,滑溜溜的,好不爽口!

那时,粉条可算上配菜的上等料,“大烩菜‘三条腿’,粉条,豆腐,‘恶’块块”,这是做事宴的“口头禅”。粉条在当时不算稀罕,却不是经常能吃到的,要吃多在过年过节或事宴上。凭大哥饱享一顿口福,真乐不可支!

1965年春上,大哥久病初愈上班,就近在城关公社城内大队蹲点,工作很是劳碌。9月份我侄儿也考入贺中,姑侄俩都住了大哥的办公室,此后这里便成了我们的“家”。

那时,大哥担心我们受饿,冬天凑取暖火炉,晚上总要熬一小锅钱钱饭,给我们加餐。说也奇怪,每晚下自习回来,常常是熬好的饭己搁在火台边,却不见大哥。于是姑侄俩在高兴中操碗弄筷舀饭,一会热乎乎香喷喷的钱钱饭就被吃个净光。那时处于懵懂,却不知大哥为啥不在?更不知大哥是否肚里叽咕……

大哥经常忙碌至深夜,多是参加蹲点大队的会议,有时撰写县委的有关大型材料,不时还写个小稿,挣点稿费添补烟钱。大哥大病初愈,生活清苦,工作繁重,经常熬夜,一定也饥肠辘辘,自己不沾粒米,却给成长中的亲子与小妹熬“钱钱饭”……多年以后,我才感悟到加餐“钱钱饭”是何其珍贵

1965年10月,有一天晨读刚上完,我在俯穿单杠跑着去厕所时,不慎撞伤了头,晕倒在地,被同学送到医院。

大哥闻讯后立即赶到医院,陪护缝合伤口……大哥的到来使我感觉有了救星,不禁转忧为喜,倍感安全。万万没想到这一撞,却带来头晕恶心的麻烦,待到七天拆线问医,诊断为轻度脑震荡,医生建议服药继续休息。这之后,我被中断了正常在校学习,一直在大哥办公室养伤。

此时正是初三的节骨眼上,不意中断了学业,使我非常忧虑和焦躁不安。遵医嘱卧床休息一周后,我再也呆不下去了,担心误下的功课太多,会导致休学和留级,如此会花费更多的钱。为了不致掉队,我每日里多是在钻研功课,完成主科作业,做数学题,背俄语单词。这一来又引发了三叉神经疼,晚上还常常失眠难寝。

为缓解我的烦恼,大哥会在星期天讲许多故事,诸如爷爷以文取仕当区长,奶奶早年寡居育二子,父亲失父披星戴月受恶苦等,以及大哥跟随伯父读书,沟门初出坡教书,调县委宣传部,省报当记者……大哥饶有风趣的讲述,引领着我和侄子的成长,让我深知家事更爱家,明白要有前途必须向大哥那样去拼搏!

一天晚上,大哥从文件柜取出一个简易笔记本,翻开让我和侄子看……斑驳的三行字,曝光了三宗天文数字欠债,计超五百元。随即大哥给我们讲了负债的原因,原来债务是在榆次时就背上的。我和侄子好半天无言面对,更难能平息震撼,难能体谅大哥的苦衷,难能读懂大哥!……大哥却很乐观,他笑着说:“重债不压人,会熬出去的!”无怪乎听爹常说:“你大哥是个大肚子,能滚过两个碾轱辘。”岁月维艰,可见证大哥的担当!

大哥的言传身教和关爱体贴,启迪并激励我终于力克艰难,走出困境。1966年春季开学,补考科目全部过关。

1966年7月,我毕业返乡,八月受荐在本村学校代教,自此与教师结缘,43年许身教育,有幸成为本村20世纪六十年代可屈指数的职业女性,亦成为贺中“老三届”就业最早的学子之一。

“长兄如父”。大哥育我功高,恩重如山;担当付出,不求回报。大哥以博大的胸怀,重教兴家,提携弟妹,即使在非常困难时期,负担再重,压力再大,生活再拮据,也不曾放弃我读书的机会;尽管身患肝病,背负重债,仍竭尽全力供给我读完贺中。大哥的家国情怀,人格魅力,精神境界更是濡泽我今生的宝贵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