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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万卷书

寻根溯源 “土”中见金

——李海光《金圪垯》之临县方言的回眸与审视

2021年01月17日 16:05:41 编辑:

□ 韩生明

偶悉同为山西省作协会员的李海光的著作《金圪垯——说古老精深的临县话》获吕梁市第六届“五个一工程”奖,得而读之,有话想说。

人类语言是各种民族语言的概称。抽象的人类语言是不存在的。人类语言只能表现为一个个具体的民族语言,而每一种民族语言都是该民族的多种方言的总汇。《金圪垯》对临县方言熟语作了详实的调查与整理,这对于我们研究汉语言文字有着极其重要的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

《金圪垯》的作者李海光是土生土长的临县人,具有生于斯长于斯的文化背景,对于临言方言的挖掘和整理有着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我们从他30万字的文本中,可以看到书中所调查记录的临县方言熟语十分地道,是来自于我国北方民间,具有明显的地方特色,是原汁原味的汉语言珍贵资料。更重要的是,看到了作者对调查研究母语方言熟语倾注了本能的、超常的、极其浓烈的创作热忱和激情,把传承和弘扬家乡优秀传统文化,作为自己义不容辞的历史责任和神圣使命。

一、临县方言是临县历史文化的“活化石”。

方言是一个地区的历史文化的活化石、活古迹。临县方言熟语,是在临县这块古老的土地上,长期使用和积累的地方语言,它承载着该地区的社会生活、历史文化等内容,是一种涵盖多方面内容的文化符号。从某个角度来说,它是比从地下发掘出来的和在地面上能看见的历史古迹更重要的“历史古迹”。它不仅能证实、说明、丰富地上留存的和地下挖掘的古迹所说明的历史内容,而且还能证明许多后者没有或不能说明的社会历史文化问题。

临县方言始于夏商,传承至今,保留着很多古代北方语言的精华,折射出民族的智慧、灵光,弥足珍贵,甚至“价值连城”,在中华历史的长河中成为民族语言大海里的一朵浪花而熠熠生辉。从群体智慧的形成和发挥的角度来看,方言所起的文化负载作用也是其它物质的和非物质的载体不可比拟的。仅仅是方言土语所传承的古代词语,就包含着非常丰富的民族历史文化内容。

从临县方言与《诗经》的渊源,看到了临县话的古老与精深。比如,《诗经》中的《匏有苦叶》描写女子等待情人,不愿离开渡口的情形,末尾写道:“招招舟子,人涉卬否。人涉卬否,卬须我友。”译为:船夫摇船摆渡过,别人过河我不过。别人过河我不过,我等好友来找我。诗中的“卬”,读ang,人称代词,我。今天的临县话说“我”就是卬,与几千年前的《诗经》惊人的一致。

临县方言与人民群众的物质生活息息相关,展现了临县的风俗习惯、风土人情。一些古老的格言、谚语、俗语、歇后语、成语、词语、“黑国语”、猜枚、童谣等话语,都凝结了千万年来临县子子孙孙的富裕与贫穷、幸福与悲伤、进步与倒退、光明与暗淡、成功与失败、辉煌与黯然、不朽与腐败,是一部与黄河文明同呼吸、共命运、心连心的语言文化百科全书,因而具有多方面的文化研究价值。

二、临县方言是临县民间智慧的结晶?

语言是思维表达的工具,思维是内部的语言。学习和运用语言是生而为人的一项极为重要的生命活动。人民群众在长期社会实践中,不断积累生活经验,并提炼和上升形成一定的典型语言,经过长期积淀,形成固定的、认可的范本,进一步丰富和发展了汉语言文化。

《金圪垯》在农业上的谚语:“惊蛰不耙地,蒸馍馍放了气”——强调惊蛰时节耙地保墒的重要性。“多耞一遍地,顶下一场雨”——强调多耕地除草的重要性。“轮茬谷,坐着吃;重茬谷,饿得哭”——强调倒茬对于种谷子的重要性。“白露枣,两头红,红不办了抢着红”——揭示枣儿在白露时节快速成熟变红的生长规律。在商业上的谚语:“货高价出头,图贱拾老牛”——说明货物好,价格一定会高,若贪图便宜,只能买不好的货物的道理。“买主生得贱,买贵不买贱”——描述人们怕货物涨价的购物心理。“买卖挣得熟人的钱”——有双重意思,一则指褒奖诚信迎来回头客,二则贬责昧着良心宰向老熟人。在学业上的谚语:“长木匠,短铁匠,石匠不够泥补上”——说明木材留长了可截短、铁材留短了可拉长、石材不足了可用泥补的道理。“好眼力不如赖绳线”——说明做工不可只依赖眼力,而要用标准工具的道理,等等。这些生动、形象又富于哲理的箴言警句,高度概括了一方文化的特征,成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口耳相传的文化宝藏,丰富了人民群众的文化生活。不仅为识字的民众提供了终身受用的社会知识滋养,也为不识字的民众提供了终身受用的社会知识滋养,使他们得以顺利成就自己的终身事业。所以说,这些方言熟语与人民群众的生活有着密切的联系,具有很重要的“全民性”和“终身性”。

方言概括民俗、表现民俗、巩固民俗、解释民俗、传承民俗所起的作用,是其它任何物质的和非物质的载体都不能比拟的。正是这些原始的、朴素的、直接的,通俗易懂的民间方言熟语所呈现的道理,准确而生动地概括和提升了生活的质量,是一切知识体系形象的表达、科学的提升,同时具有生活情趣,简练、生动、形象,给人以直接的触动和潜移默化的影响,易于广大人民群众接受和传承。

三、临县方言体现着人民群众的价值取向和精神追求。

毫无疑问,做人先要学说话,学的、说的首先就是母语方言,而后才是其它方言和通语。做事交际必须会?用语言,用的首先也是母语方言,而后才是本民族通语和其它民族的语言。一个人的聪明才智首先是从方言当中学习来的,其创造性智慧也往往是首先借助方言思考出来的。临县方言在临县人民群众精神生活层面,体现出地方文化的特色和人民群众的价值追求。不少谚语以其凝练、形象、生动的语言特点,承载着人民群众的是非判断和价值衡量。正如《金圪垯》中所提到的,在如何做人和做事方面:“儿不看另时的地,汝不看嫁时的衣”——教育子女要淡化依靠老人的意识,要有自力更生的精神。“吃不穷,穿不穷,划计不到一辈子穷”、“人没百年的活法,要有千年的打划”——突出强调人一生中计划、筹划、谋划的重要性。“灰打不得墙,汝养活不得娘”——强调生活不能依靠女儿的道理。“萝卜截得一头头”——告诫人们做事要懂得合理取舍,不可贪图、妄图过多。“铁笨石上磨,人笨街上磨”——所谓“街上磨”就是在社会上磨炼,向社会学习,多听听有经验者的教诲,在磨炼中成长。“鼻涕流到眼窝里了——倒流”——讥评不求进步、反倒退步,既幽默生动,又褒贬分明。“半崖里打窑——没怨(院)”,在直立的半山崖上开凿窑洞,显然没有院子,此处借“院”、“怨”谐音,强调自己做了错事,不应当有“怨言、怨气”,比如,“念字学文化,跟工学瞎话”——强调读书学文化为正道的道理。“眼过千遍,不如手过一遍”——说明动手在学习过程中的重要性。“武艺多了不扶人”——警示学艺贪多而不求精的坏处。再比如,“不走的路也走三回”——告诫人们后事难料,凡事不可做绝。“河里推走的,都是会水的”——警示人们做事要谨慎小心,不可恃强妄为。“成人的不自在,自在的不成人”——告诫人们要勤勉,不可一味贪图安逸,等等。

四、研究临县方言,有利于研究黄河文明和中华文化的演进与传承。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抛弃传统、丢掉根本,就等于割断了自己的精神命脉。博大精深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我们在世界文化激荡中站稳脚跟的根基”,“中华文化既是历史的、也是当代的,既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把“保护传承方言文化”列为重点任务。方言便是民族语言的根基。每一种方言都是由很多自成系统的点方言汇集而成的语言体系。如果说,民族语言是一个大海,那么,地域方言就是一条条语言支流的源泉。任何民族语言体系都是开放的体系,它总是不断地从各个方言体系中吸收着营养,才能形成有生命力的民族共同语。

《金圪垯》所描述的临县方言熟悉,所表现的正是一个具体的民族语言文化,而各个民族的语言文化又都是由一个个具体的方言文化汇集而成的语言文化体系。《金圪垯》中的临县方言不但是地域文化的重要载体和表现形式,它负载着该地区的生活习惯、社会文化,显示着当地文化的地域特色和发展水平之外,同时也是整个民族文化发展状况的一个缩影。

《金圪垯》中所载:《红楼梦》中遍地珠玑的“临县话”,为这部中国文学史上最伟大而又最复杂的作品增添了不少光彩。毛泽东谈到《红楼梦》时说,“作者的语言是古典小说中最好的,人物也写活了”,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为出版《红楼梦》所作的《前言》说:“《红楼梦》的语言艺术成就,更代表了我国古典小说语言艺术的高峰。”让我们品读《红楼梦》中临县话的妙用,“林黛玉心中益发动了气,左思右想,忽然想起了早起的事来:必竟是宝玉恼我要告他的原故。但只我何尝告你了,你也打听打听,就恼我到这步田地。你今儿不叫我进来,难道明儿就不见面了!”这是《红楼梦》第二十六回描写黛玉夜探宝玉,扣不开怡红院大门而产生误会时的心理活动。这不足90个字的几句话里竟有“益发、早起、必竟、恼、这步田地、打听、今儿、明儿”近十个与临县话发音、含义一致的词。还有,写一个人精明、能干、漂亮,用“响快、脱滑、出挑、标致、精爽、水葱儿”等词,描写人的外貌,用“嘴脸、眼角、眉梢、脸红耳赤、眼也花、耳也聋”等等,这些临县方言为小说增添了光彩。

还有临县的红枣文化、伞头秧歌文化、晋商水旱码头文代作为黄河文明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些方言熟语都与黄河同临县的肌肤相拥、口舌相吻密不可分,在神州大地凝聚和释放着黄河文明,集中地具体地突显着当地文化的地域性、历史性、丰富性和创造性,全面地反映出当地广大民众的基本的认知方式和认识成果,集中体现着当地民众的聪明智慧,其凝练、形象、活泼的地方语言特点,在民间长期使用并广为流传,具有旺盛的生命力。

李海光的《金圪垯》,从“‘土’得不能再土的临县话”中,挖掘了中华民族优秀文化的“金矿”。作者以饱满的热情和超常的探索精神,从县城古老的历史角度切入,由县境所处的地理特点着手,结合临县人的生存方式、风土民情、传统习惯,以及生活状况和社会活动等方面,进行了一番苦心孤诣的搜集、考察、研究,为我国语言学术的研究与发展做出了积极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