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种园子
□ 常捍江
盛夏时节,推脱不过,到儿子儿媳居住的城市,帮儿子儿媳带孩子。业余,兼种地,准确说,是种园子。
儿子儿媳在居住城市打拼,打拼出一处属于自己的小院、小园。小院临街,停放两类型座驾:自行车,小汽车。小园在房后,儿子儿媳称后院。后院开垦出单人床大小一块地盘,种几溜韭菜。其实看不出是韭菜,是儿子儿媳说过,站在高处用心看,才看出葳蕤蓬勃齐胸高的杂草里,夹杂着一小片矮绿,像韭菜,噢,是韭菜。和各种杂草伴生,被杂草掩盖着。就是说种是种下了,从没有割回家食用过。问儿子儿媳:哪一年种下的?儿子儿媳相互看,然后说:几年前吧?
观察多日,发现:左右邻居园子里,土豆、白菜、南瓜、玉米、豆角、番茄,都有,就是没杂草!种地的,多是老头老太。无疑,我应该向他们看齐。这日傍晚,烈日已不烈,读几页书,眼花,眼痛,到后院割韭菜。先割掉韭菜,再割掉杂草,然后用铁锹翻地。事实证明,我这种打算是外行人打算——要是我父亲或我祖父来办这件事,一定是先割掉杂草,再去割韭菜,而后才翻地。我找韭菜,得先在齐胸高杂草里学蛙泳,蛙泳到那几溜韭菜跟前,蹲下,在粗壮的杂草根部摸索韭菜,摸索到一小撮,再摸索到一小撮。西斜的阳光泼洒在杂草顶,斑斑驳驳跌落到草丛下,连累杂草顶花瓣,败叶,飘落我一身,甚至划痛我眼皮。枝叶上粉尘飞扬进我眼睛里,我不得不停下来小心谨慎揉眼睛。
就是这揉眼睛功夫,蚊子兵团大规模袭击我。哪里是袭击,是呼朋唤友赶过来聚餐。我算一宗可口大食物。额头上开一桌,鼻梁上开一桌,眼皮上开一桌,哦,左右两只眼睛,应该说开两桌。两片耳朵圐圙,也算开两桌。左右脸颊,下巴,脖颈,手臂,脚踝,开无数桌。我感觉着痒,痛,双手到脸上抹,祖宗,条条缕缕抹到两手血,血水里密密麻麻浸泡着蚊子的薄皮、肢体。看见黑云带响声从脸前飘过,又飘回。我惊骇,真惊骇,逃出园子,逃回家。
到卫生间照镜子,一张红痕密布的血脸,让我更惊骇。我老婆正在客厅里做清洁,看见我挺一张血脸窜进门窜进卫生间,连叫:怎么啦,怎么啦?紧随我身后。我解释:没事,没事,被蚊子叮了。我老婆大惑不解:蚊子怎么会把人叮成这样?我说,没想到草丛里蚊子那么多,多到黑压压一团,紧跟着又一团,像有人吸烟连续把烟往我脸上喷。打开水龙头潺潺潺洗脸,洗过,再次照镜子,整张脸密布了小疙瘩,一颗蟾蜍头,一张蟾蜍脸。我苦笑说,这怎么见人!我老婆也笑说,等小娃们放学回家,小心吓着他们。你得先躲在卧室里,等我和小娃们把事情说明白,你再出来。我说,我这下可晓得你儿子儿媳为什么不种这园子了。我老婆说,你甚意思?难道我儿子儿媳明晓得后院里蚊子多,还要你去喂蚊子?你打听一下左右邻居,谁家后院里豆角、玉米、土豆,不是春天种?你偏要大夏天种。你说,你能种个甚?何况,人家进后院,都要戴薄纱面罩,穿长袖衫,扎裤脚。我说,扩大韭菜种植面积,不挺好?又说,我怎么就没注意邻居戴面罩,穿长袖衫,扎裤脚?我老婆说,谁晓得你注意甚!你可不要当儿子儿媳面,说埋怨话,没来由倒给他俩添压力!
我不想听老婆絮叨,对着镜子往脸上抹止痒药。《搜神记》里讲述:神农以赭鞭鞭百草,尽知其平毒寒温之性,臭味所主,以播百谷。故天下号神农也。应该也是大夏天,有一点疑惑:鞭百草,遭遇过蚊子呼朋唤友聚餐吗?或许那时节还没蚊子?正好儿子儿媳下班相随进门,连喊:妈,爸。我隔门缝往外望,儿子儿媳大包小包,提拎着今晚、明早和明中午要吃的蔬菜、水果,一脸倦容,一脸笑。我心头隐约翻腾的一点怨气,顷刻间烟云散。什么蚊子,什么神农,与我何干!儿子儿媳几时要我种后院里地来?静候老婆给儿子儿媳说蚊子撒野,心里有一点忐忑:若儿子儿媳今晚邀客人来家里,怎么办!心底忽然窜起一个念头:园子里种菜,能实现微机械化——多好!被这个念头鼓舞,胸腔里被一股甜丝丝的滋味弥漫、涨满。期待,真的好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