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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清香炊烟起

——回忆杏花村家庭酒坊

2023年09月20日 08:20:27 编辑:

□ 李世义

我常常回乡下看望岳父,他退休后居住在平遥县的一个小村子里,院子宽阔还可以种菜、种花、种果树,可以说是隐居休闲的好地方。某日中午,我陪他小酌一杯,倒满一杯杏花村酿造的散酒,他一闻说和早以前的酒不一样了,没有老味道了,以前的酒不仅有粮食味,还有烟火味,现在的酒有些寡淡了。他接着说,烹调方面也是,煮熟肉都不用煤或焦炭了,都是煤气或高压锅,煮出来的肉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的岳父是平遥人,年轻时在汾阳工作。他说以前来汾阳城的路线是从平遥香乐村先到汾阳冀村,然后再经过杏花村到汾阳城里上班。他回忆说,那时候路过杏花村走的是太汾公路,路北就是酿造之乡杏花村东、西两堡,家家开酒坊、户户有炊烟,骑自行车走在路上就能闻到酒香、饭香、糟香。唉,他一声长叹说时过境迁变化真大。听到这儿,如梦境一般,确实时间如隙中驹、砾中火、梦中身过的太快了。我的思绪飞回40年前的童年,想起那时候的村庄及村庄里的缕缕炊烟……

80年代的农村,有一句俗话“庄稼搅买卖不发才日怪”,意思是除了种地,要想过上好日子还得做些小生意。那时的村里有粞坊、粉坊、豆腐坊,资金稍好些的人家还开办“烧锅”即酒坊。

“烧锅”,说的是上世纪三十年代左右农村酿酒的小作坊。杏花村酿酒历史悠久,技艺精湛、品质优良。从古至今,不管是帝王将相、文人雅士,还是普通劳动人民都离不开酒的陪伴,因此酿酒也是代代相传。杏花村酿酒的规模和工艺随着时代的进步,也在不断地发生着变化,从最初的家庭酿酒小作坊,到今天的工厂规模化生产,手工操作逐渐被流水线自动化生产所取代。旧时烧锅,靠的是石磨粉碎,人工踩踏制曲,人工拗瓮,使用煤当热源,烧大锅蒸馏等工序,这些是古法酿酒的一整套传统手工工艺。先人自从发明了“烧酒”就是家庭作坊式生产,在我的记忆中特别是农村小酒坊如灿烂星辰,散布在杏花村的大街小巷,不仅关系着农民的生活,也维系着农民就业增收与农村经济的发展。杏花村酿酒小作坊承载着几代人的乡愁记忆,也是一方地域特色的非遗传承。目前杏花村的白酒酿造已经不再是家庭式作坊,而是厂房林立、机器轰鸣、车水马龙的现代化白酒生产企业。

汾阳清代学者曹树谷《汾酒曲》诗八首之一:“沽道何妨托一廛,家家酿酒有薪传。当垆半属卢生裔,颂酒情深懒学仙。”曹氏诗中所说的汾酒出自尽善杏花村。诗中“家家酿酒有薪传”,可见当时都是家庭式酿酒作坊代代相传且数量很多。

家庭酒坊既有人气又有仙气。杏花村里的一座座烧酒作坊,被老一辈人称为“家”的地方,那里的人间百味烟火气,似乎更贴近寻常百姓家的日子和生活……杏花镇东堡村西林杏园老酒坊就是这样一个承载了许多人儿时回忆的地方。

杏花村的深秋极容易起雾。吱呀一声,早上起来打开门,哟!好大的雾,能见度虽然达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但人与人之间隔得稍远就只能听其声不能见其人了。那时候的雾是白而湿的,人在路上走,不一会儿就会湿了头发。

“咕咕咕”公鸡的一声啼叫,划破了乡村早晨的寂静,家里的女人们忙碌着准备早饭,男人们则按照酿酒工序准备烧锅、拗瓮、装甄。酿酒用的高粱当地农民种的“一把抓”高粱,遵循古法酿造,不勾兑、不添加,专做纯粮酒,秸秆和酒糟还可以当家畜饲料。一个农家小院里,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屋顶上袅袅的炊烟升起,院里“烧酒锅”热气蒸腾,饭香和着酒香,摊开凉晒的酒糟香沁人心脾,鸡鸣、犬吠、猪哼,年轻人干活中偷懒被师傅或家长的责骂声,婆娘们做饭锅碗磕碰声,声声入耳,农家院里乐融融、美滋滋的气氛便是人间人烟火气。

“饭熟啦!能吃啦?”女主人的高嗓门一声吼叫,院里的男人们则说:“能啦,开饭吧!”对吃饭比较讲究的汾阳人那可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虽然家家以粗粮为主,可是家庭主妇们普遍都会传统的“粗粮细做”,她们变着花样做点玉米面饼子、红面擦羹、抿羹、拌羹,有时候也有馒头、红薯等,还有多种冷菜、韭花、腐乳等调味品辅助,一家老小围坐在八仙桌周围有说有笑,吃起来有滋有味,品的则是自己酿的烧酒,聊的是家长里短。

家庭酒坊既有技艺也有传承。杏花村家庭酒坊大多数的厂房、糟场就是自家的院子,酒坊规模依据院子的大小而规划设计,根据发酵地缸的数量来计算酒的产量是多少。如果院子大发酵地缸数量可以是几十上百个,否则可以是一个发酵地缸,当然产量也相对较少。家庭酒坊遵循春种夏耘秋收冬藏的自然规律,夏季伏天不宜酿酒就制曲,没有机械参与而是采用人工拌料、脚踩的办法,将半成品曲块码放在室内自然发酵,通过温度掌控制成红星、清茬等曲种。秋天周边村庄“一把抓”高粱丰收,经过凉晒、去杂等工序便可用于酿酒。酿酒工艺看似简单,实际上是考验师傅们的耐心。虽然用的是原始工具:铁锹、簸箕、小平车,确是和肉眼看不见的微生物“共舞”。外行人看,酿酒这营生如此粗笨,可是深入了解比绣花还细。因此,酒坊的大师傅一般是家中长辈担任居多,也有聘请外姓人的。我感觉家庭酒坊传统酿酒技艺口传心授,一辈一辈传下去的,各家有各家的特点。孩子们从小的耳濡目染,无意中就把老一辈的酿酒技艺学到手了,更会把老祖宗勤劳,厚道、坚韧、守信、和善处世之道传承下去。

家庭酒坊既有文化也有市场。夏去秋来,准备流头锅酒,一般会举行祭酒神“杜康”的仪式,祈求多流酒流好酒。师傅或家中长辈也会讲授一些注意事项,“孝父母,尊师长;和家庭,睦亲邻;要自强,知礼义;重教养,乐善行。”这些家训一直留存在老酒坊子孙们的心中,成为做人处事的准则。家庭酒坊离不开农耕文化的时序节令,酿酒要吃透二十四个节气,每天要跟气温、地温、室温打交道,必须知道季节的不同,粮食发酵的温度也不同。以前市场上的销售的白酒,其实都是来自于家庭作坊,逢年过节、红白喜丧、赶集唱戏都是白酒销售的好时机。白酒的销售靠的是邻里的喜爱与信任,一传十十传百,自家做的产品便在周边村里有了销路,甚至成为销往外村的热门产品。而这一门生意也成了家庭经济的主要来源。家庭酒坊酿造的酒可以说是一家一个味道,人与人不同,酿造的酒也肯定不同,风味酸、甜、苦、辣无所不包,有的酸味重、有的甜味重、有的苦味重,总之是百家百味。

家庭酒坊既有民生也有就业。曾经在杏花村开办家庭酒坊的冯师傅对我说:家庭酒坊在杏花镇东、西两堡开办较多,最多时有上百家,不仅解决就业,还带来了丰厚的收入。“酿酒是粗中有细的活”、“酿酒是一门工艺,更是全家人的生活依靠……”侃侃而谈中略带几份无奈。他还说,酿酒的主要原料是高粱,以前农村都种高粱,高粱的秸秆和籽粒作用等同,高粱秸秆是农村建房用的绝佳材料,那高粱的作用也就更大了。高粱磨面也能食用,最重要的是烧酒,高粱是酿酒的最好原料。以前,农村起房盖舍,男婚女嫁,生儿育女,招待客人,要买酒喝,买的也基本都是散酒。杏花村的白酒是首屈一指,无酒敢比。用当地高粱酿造出来的酒,味压群芳,醇厚绵甜,很受欢迎。除销售酒以外,副产品酒糟还可以当作饲料喂家畜,也为家庭带来了不少收益。可见当时并不富裕的农民,根据当地气候特点开办酒坊不仅养活了一家老小,也让家庭兴旺发达、人才辈出,多少年来遵循先祖遗训,勤勤恳恳酿酒、本本分分做人。

“子夏青山护百姓,酒酿坊间醉千家”。家庭酒坊是杏花村清香白酒一个时代的见证与标志,村里的每个酒坊都有它一曲沧桑沉浮的历史故事,杏花村里的那些人和事,那些流逝的岁月年华,肯定有一段段动人的传奇。社会的高速发展不仅推动着城市的变化,也使得乡村焕发出百年未有的新气象,从城市到农村,从土房变高楼,从小作坊到大工厂,从黄泥路变阳光大道……曾经分布在村里大大小小的家庭酒坊,往日是户户酒香醉,人人谈酒道,充满着烟火气息的老酒坊已经荡然无存。当年身强力壮的酿酒人成了白发苍苍的耄耋老人,少了份劳累却多了份牵挂;儿时和小伙伴一起在酒坊内打闹,当年的人生理想,如今早已成为现实;孩童少年们已羽翼丰满,远足求学就业、结婚生子,正在各行各业为小家大国而奋斗。

眼下,杏花村家庭酒坊的生活元素已经被新时代、新风尚、新工艺完美取代,村里的飘荡的炊烟已经荡然无存,农耕文化的家庭酒坊成为美好的记忆和难忘的乡愁,当年的每一座酒坊都饱含着独特的文化意蕴,都在诉说着曾经那一户户家庭的兴衰与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