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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家庄随想

□ 崔瑜萍

2024年03月17日 08:47:31 编辑:

世事真的难料,曾被当地人誉为千古不朽的离石彩家庄古村落,如今的命运在时代的滚滚浪潮中日渐式微。尽管它曾有过辉煌的岁月,但历史的车轮终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当我行色匆匆地走过一遍,眼前沧桑残存的院落令我震惊不已。因为直到现在,彩家庄仍然依靠祖辈传承的旱井解决生活饮水。而三百多年前的农业生产技术和生活水平,这些庞大院落的缔造者们是以何等情怀和信念,在自然条件如此艰辛的黄土塬上构建了奇迹般的壮观家园。以至今天,它仍然是众多走出这里的人们实至名归的精神故乡。

彩家庄坐落在吕梁西北一隅,东倚王老婆山脉,距碛口古镇不到四十华里。村庄地形开阔,踞守离石、柳林、临县三县之界,曾经是晋商古道上一道亮丽的风景,坊间至今仍流传着这样的民谣:“驮不尽的碛口,填不满的吴城,看不尽的彩家庄!”它一头挑着碛口古镇,一头挑着吴城老街,挑着的是璀璨的晋商文明、悠久的黄河农耕文化和无数骚人墨客渲染不尽的铅华。

村庄聚居者大多是李姓族人,他们自称是明末农民起义领袖李自成的同宗,一个如流星般闪过历史天空的大顺王朝的族人。

三百多年前,李氏先祖兄弟二人辗转来到彩家庄,筑起两间土窑洞安身立家。从此他们坚定地扎根这里,在此繁衍生息,开枝散叶,得以血脉传承。后人依着先祖最早落脚的地方又修建了三间土窑洞、三间砖窑洞作书房,让众子弟在这里接受教育,故叫书房院。

乾隆年间,李氏族人中出了一代商业奇才李秉濯。他自幼聪慧,勤奋好学,考取国子监太学生,官至六品,乾隆御封“武略骑尉”。李秉濯后来弃官从商,创建了当时碛口二道街的商铺,在这繁华商业码头占尽风光,聚积了大量财富。仅他手上,就斥巨资在彩家庄修建了8处院落,村庄始有盛誉。

当时修这些院落时,雇用人工队伍相当庞大,每天有几十号人到距彩家庄十五里外的招贤卧虎山挑水,光挑水来回就是三十里路。雇人去十里外的招贤担炭烧砖,在距五里路外的后塔上拣青石煅烧石灰。建筑所用的全部梁檩椽柱及砖雕木刻,均在陕西订制,通过水运到达碛口码头,再辗转驮运回彩家庄。

李秉濯的8处院落先后修建了二十余年,可见工程浩荡,耗资不菲。村庄的自然条件令它的建造者们付出了比其他如王家大院、乔家大院数百倍的艰辛。但他们认定根在这里,家园就在这里。经后世一代一代修缮增建,彩家庄渐渐有了规模盛大的二十四院落安居群。

在建筑风格上,彩家庄是黄土高原上典型的农商结合的民居住宅。整个建筑群依山就势,随形布局,层楼叠院,错落有致,其最显著的特点是“厦檐明柱高圪台,东西厢房南马棚,户户照壁花厅侧,碾硙一并在院中”。

所有的院落建筑规模和布局相当讲究。窑院多坐西北朝东南,以四合院为主,有少数三合院,另有一些简易的土窑。四合院落的正房靠土崖,通常上下两层,下面三间窑洞,用以居住,上面一层青砖房,带前廊,外向舒展,为花厅。院落两厢为箍窑,两三间不等,用于储藏粮食。下院通常为单层青砖大瓦房,木窗棂隔扇古朴美观,称为客厅或花厅,用来招待客人,或作为孩子们的读书处。

以前做生意、干农活或拉碾硙主要靠牲口,院子东南角或靠近大门处建有牲口棚,安置着喂牲口的石槽料器。院落内有石碾、石硙。这些石器及照壁均雕饰着古朴精美的花纹。每个院落上下层有楼洞连通,森然的左右高墙间也有门互通,上有砖雕兽脊。

院落各有不同的功能,有供居住的宅院乐善堂、卷棚院、下院、新院、小茔院等。有专门染布的染坊院,孩子读书的书房院,人们习武的弓房院等,还建有李氏家庙宗祠。

全村遗存的二十四座宅院被一道状似凤凰身形的黄土塬拥托着,院墙厚重沉稳,院落森然肃穆,远望蓝砖瓦舍,参差错落,蔚为壮观,高低起伏分布在蜿蜒的黄土臂弯里,散发着独特的精神气质。

革命战争年代,彩家庄也走出了许多革命志士。李文烔,193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担任过牺盟会特派员、中共平遥县委书记,参加组建过山西决死二纵队的一支游击队,后随贺龙南下参加四川解放战争,新中国成立后担任过四川财政厅副厅长兼四川人民银行行长。

李含英,早期在山西参加党的革命事业,后派往内蒙古担任武县、阴县、萨县联合县委书记,抗日战争时期牺牲,是共和国的烈士。

彩家庄各行各业之所以人才辈出,正是因为村民历来注重教育,经世致用的思想绵延至今,敦风厉俗、抱素怀朴蔚然成风,也正是良好的村风族规,滋养了村庄的基因和精神气质。

在广袤的黄土高原上,彩家庄以其独有的人文情怀存活在人们心中。本世纪,随着城镇化步伐加快,村人们奔涌着走出了乡土,热闹的村庄逐渐变得荒芜没落。当你独自穿行在冷清的乡间小路,四季的风拂过空寂的院落,似千年一叹。而走出乡土的游子们又何尝不是对这些威严的院落铭心刻骨,魂牵梦绕。

如今的彩家庄是市级“五个好”党支部,2005年被离石区政府确定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6年被规划为世界第六批文物保护区域,2014年确定为第三批中国传统村落,2016年确定为山西省历史文化名村,2019年被评为中国历史文化名村。2023年,彩家庄又被吕梁市委确定为100个乡村旅游示范村之一。

德国诗人海涅说:春天的特色只有在冬天才能认清,在火炉背后才能吟出最好的五月诗篇。是啊!你来不来,彩家庄就在这里。你走不走,彩家庄仍在这里!

扶着厚重的院墙,凝望着伸向晴空的兽脊,我想,彩家庄更是吕梁大地上历史人文博物馆的缩影,是半部黄河农耕文明史的印迹。而五千年中华文明就是在黄河两岸孕育而生,并且有着深深的农耕文明的烙印。如此情景下,它那斑驳的容颜就在沉默中愈加显得深厚,就连残破也越发凝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