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跳动了一下(组诗)
□ 李峰
落日跳动了一下接近黄昏的时分,
风安静下来,行走在平日散步的小路。
路两旁,那些渐渐长高的梧桐树,去年的黄叶,落在地上,
像是日子中脱落的痂疤,早已麻木。
一片一片新生的绿叶在天空下茂盛着,
生和死,相近的只是树上和树下一对灰喜鹊,
一双燕子,两个麻雀,从地上飞到树上,
从树上飞到树下,又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总是成双成对。
比翼双飞真是世间的一段缘分,也许它们已双双活过很多年。
就是这个最小的偶数,让尘世充满了爱。
夕阳西下时,我只是担心,又有一片黄叶坠地,
或一只鸟走散,那是日落前新的一块伤疤
在小路的尽头,落日跳动了一下。树上的绿叶微微一颤
背 标
大山背后的积雪,长年不化,那是雪山的背标。
寺庙里的唐槐、唐柏,用一块小木牌标注出来,
它们也是修过行的佛。
我喜欢,雪地上一串一串,一深一浅的脚印,
那么干净、清晰,绝不拖泥带水,
它们是日子中呈现在蓝天白云下的背标。
我也喜欢,镶嵌在门楼下的一块门匾,
上面工工整整地刻着:耕读传家,它是一户好人家的背标。
好多年间我并不喜欢那些赤裸裸的事物,
只是用心在背标里剥离着真实和虚伪,直到在万丈光芒中,
老眼昏花。
听说雪山崩了,寺庙里的唐槐、唐柏起火了。
下大雨时山体滑坡,古旧的门楼坍塌了。
在一场一场的沙尘暴和满地的污泥池水里,
能辨识的事物很少,虚线越来越多
出门记得带伞
嘱咐听起来,总是那么的暖和。有时候像一根拐杖,
像一件披肩,或者是一个不离不弃的兄弟。
这一生,我们都是在嘱咐中幸福地行走
该上学了,母亲叮嘱;走靠右的便道,
当心马路上的汽车和马车;外出喝酒时,
母亲在电话旁守着一个晚上。听到母亲在电话里的问候时,我常常是泪流满面
在父亲眼里,我就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乳名。
父亲吩咐我:吃亏是福,摔打才能活成人一想到父亲一生的酒令,只会喊五魁手时,我把眼泪咽了下去
父母走了,我的乳名在雨雪中挨冷受冻,从未唤醒。
一个阴雨天,屋子里的小度,播报完天气预报后,
提醒:出门记得带伞。那一刻,仿佛看到父母,又回来了
尘 封
乡下明代时的那口井里,又有水了,
清澈可鉴只是村子里留守的几个老人,
眼浊的已看不清那个朝代
孩子们不愿过井绳和轱辘的日子,弃井背乡,到城里寻活相去了。村中那棵唐代的大槐树,依旧枝叶茂盛,只是树上拴着的那些许愿条,在风雨中已褪去很多颜色,像苍白的日子。
而在城市里,许多文庙、考院、烟馆、红楼,被拆除,
仿佛只有这样城市才像个城市。还有很多装满故事的胡同、小巷,夷为平地后,拔地出一片一片的高楼。我看见,城市改造已张着血盆大口,吞下城市的心脏。城市失血后,苍白的脸上只剩下僵尸一样的涂料、玻璃、瓷板。而到城里寻活相的孩子们,是无辜的。他们都是尘埃中的一小粒
大地疯了的时候,井绳是挂不住的,许愿条还会更苍白。
尘封的世界里,我们活的是多么的灰头土脸
一枝龙须兰折了
如果是干枯了,那也是金黄的龙须兰像是夕阳里的龙须,
镶着金边,威风凛凛那样的壮烈,燃烧着赴死的决心,纯粹、悲壮
而眼前的一枝龙须兰,低垂着头,弯下腰,那一身绿色,
还是那么的含情脉脉。折断处,渗出的汁液清亮透明,
那是来自天上的眼泪,或者地下的疼痛
死亡可以选择那种纯粹的金黄,如果是折断后在腐烂的痛苦中死去,惨不忍睹。我拿起一把剪刀剪断那截痛苦时,我多么像一个上帝派来的神父
我把剪下的那枝龙须兰,泡入一个装了清水的花瓶里。
在一个清晨,我看见那枝龙须兰又长出了根芽而此时,
尘世也长出了绿叶,一切都变得不是那么无可救药
今又小满
窗外,一只鸽子又出现在院墙上,踱来踱去像个闲人。
麻雀的鸣叫声,很拥挤又很清脆隔壁院子里的两棵枣树,
枝繁叶茂,有两根长满绿叶的树枝,伸出院墙,
出现在我的书窗外,像院子中天赐的两杯绿茶,
又像是日子里的两声应答。经过一片麦地时,
满眼绿色中麦穗已结得那么饱满,这让我想到了,
很多的殷实人家,正把炉火烧旺,房顶的烟囱里,飘出淡蓝的
炊烟。一条小黄狗,懒洋洋地躺在农家的门口在暖阳的照射下,伸了伸懒腰,又眯上了眼
回到书房,抿一口新茶,闭上双眼,脑子的空白里只有一个小院,一只小鸟,一片小绿叶,一缕小炊烟一条小黄狗。
仔细想一想,有这么多的小满,我已很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