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我的文学前辈和老师
□ 张秀梅
拿起笔写作,大约是在上初中六七年级的时候。语文课本上全是一些“枯燥乏味”的文章,忽然有一天,黑板上写满了语法修辞及各种例句,就像清泉流进干涸的心田,我如获至宝,一字不落全抄在笔记本上。这是时任我们语文学科的张一老师,抛开课本,为我们班开的小灶。张老师为我们打开一扇小窗,我第一次发现文字如此美妙。从此,别的同学发愁写作文,而我一个星期就盼那两节作文课。有一次,所有同学的作文本全发下来了,唯独没有我的,正自纳闷,忽听老师叫我去办公室。儒雅的杨万选老师坐在宽大而又简陋的办公桌后面,桌上放着我的作文本。那天,杨老师谈了好多,从作文的选材到主题的提炼,仿佛还提到小说的写作。不久,我的短篇小说《小翠》,就贴在年级的宣传栏里。那时候作业很少,又有大把的时间,凡是弄到手的书全看,简装本上中下《红楼梦》、《青春之歌》、《简·爱》……。我深深地喜欢上了多愁善感的才情女子林黛玉,敢于冲破封建牢笼的奇女子林道静,还有自尊自爱不向命运屈服的简·爱……。没书看的日子,就喜欢一个人躲在安静处写写划划。《和小学生谈礼貌》的一篇短文,乘着一页信封飞到县广播站,并且在家家户户的有线广播匣子里播了出来。这是我第一次投稿,第一次听到广播里传出我的名字,就像一粒神奇的种子在我心田生根发芽,呼吸着无忧无虑的空气快乐地生长。我想,那时是我一生中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光。
随着高考制度的恢复,功课渐渐紧张起来,我也在偏科的路上愈跑愈远。人在数学课堂上坐着,脑子里却在构思我的小说。《大海的一滴浪花》,又乘着一页信封悄悄地飞往《山西日报》编辑部。从此,与从未谋面的《山西日报》编辑老师结缘,每个月都会收到《山西日报》邮来的内部学习资料。可是那时候,我对小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太想写新闻报道,也不知道《山西日报》还有副刊可以发表小说,所以再没有往《山西日报》投过槁,可是每个月我总会按时收到《山西日报》邮来的学习资料。直至后来,由于我严重偏科高考落榜回家,学校还会如期收到《山西日报》邮给我的学习资料。我至今想起这件事,心里充满深深的内疚和满满的感动。
落榜的那段日子,我报名参加《山西青年》主办的刊授大学学习,专修汉语言文学。当时,文水文化馆编辑出刊的报纸《山花》上,不时有我的小说和散文发表。那段日子我正看丁玲的小说《莎菲女士日记》,受其影响写了《徘徊者的脚印》——一个落榜女青年的日记。《山花》编辑郭建民老师,戏称我为“小丁玲”。
我的高中语文老师杜源把我的一篇短篇小说推荐到《吕梁文艺》(《吕梁文学》的前身)编辑部。于是同年冬天,我收到《吕梁文艺》编缉部通知我参加笔会的信笺。笔会由吕梁文联主席权文学老师和文联副主席彭化高老师亲自带队。参加笔会的十三名作者,来自吕梁十三个县。笔会地点选在刘胡兰纪念馆。冬天的陵园非常安静,除了少数的工作人员,几乎没有一个游人。权老师一囗普通话,很幽默,当时已是知名作家;彭老师则典型的知识分子形象,白净、斯文、清癯,戴一副近视眼镜,多才多艺。做梦也想不到,这两位老师竟改变了我的命运。
二十天的笔会,几乎是全封闭式的。就作者的习作,两位老师隔三岔五组织研讨,气氛非常活跃,直到大家全拿出比较满意的作品。然后转到杏花酒厂,邀请省作协副主席周宗奇老师、张石山老师、韩石山老师,还有《晋阳文艺》编辑胡经伦老师等著名的作家和编辑 ,来为我们讲课。
这次为期将近一个月的笔会,在吕梁文联来说是第一次,更是最见成效的一次。《吕梁文艺》为十三位作者的作品出了一期专刊。对我来说,像是从一个狭小的天井走到一片开阔的田野,插上了一双稚嫩的翅膀,跃跃欲试。一叶嫩芽钻出干裂的土地,有人为它引来救命的甘霖,为它除草施肥,给它阳光,使它得以在春寒料峭的贫瘠的土地上生存生长。
开栅,是我的家乡,是吕梁第一大村,也是镇所在地。 那时的开栅山青水秀,沃野遍地,一抹青山把村子温柔地揽在怀中,面前是长流不息的文峪河水与307国道呈十字把村子分割开来。有数不清的美丽传说在村子的角落里、田野上,在村人的饭碗边、香烟上传播游荡……。有汉槐,有庙宇,还有炮楼遗址,以及许多美丽的传说故事。深厚的文化底蕴和独特的人文环境,为开栅增添了迷人的魅力。更有民国二十三年八月,林徽音和梁思成的晋汾考察,为开栅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们来到了文水县开栅镇,她在写给沈从文的信中是这样描述的:“居然到了山西,天是透明的,白云更流动得使人可以忘记很多的事,更不用说那山山水水,小堡垒,村落,反映着夕阳的一角庙,一座塔!景物是美得使人心慌心痛。”
1983年的秋天,吕梁文联副主席彭化高老师和《吕梁文艺》编辑兼诗人刘富云老师,来开栅采风,当时,就住在开栅村唯一的,非常简陋的小旅馆里。彭老师是一位德艺双馨的艺术家,是我敬重的老师,他平易近人,诙谐幽默,毫无文人的架子。刘老师当时还很年轻,他有着诗人的气质,常作沉思状。
白天,我们几个文学爱好者在杜源老师的带领下,陪同两位老师在开栅采风;晚上,两位老师就在简陋的小旅舍写作。那时候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全凭两条腿,我们走遍了开栅的田间地头、街头巷尾;看到了曹孟德曾拴马于此,至今浓荫如盖的千年汉槐;建筑精美的文峪河十二眼石拱大桥;爬上了陡峭的高山爷;看到了有着美丽传说、植被茂密的虎喊沟;还有弹痕尚存的炮楼遗址默默诉说着,吕梁儿女抗日战争的英勇和艰辛……,这些山山水水都留下了我们的脚印。有幸与这三位老师同行,一路上谈人生、谈理想、谈写作、观景色,终身受益匪浅。就像茫茫夜色中亮起了一盏引路的明灯,年轻的心充满无限的活力……
认识蒋韵老师和李锐老师,是在一次吕梁文联召开的笔会上。蒋韵老师是我仰慕已久的女作家,她高考数学考了零分,而以优异的文科成绩被破格录取。当时,《山西日报》头版头条整版报道了蒋韵老师的事迹,令因偏科而落榜的我羡慕不已。一次讲课结束,我拿着新写的一篇中篇小说《星星的位置》,鼓足勇气敲开了蒋韵老师住处的门。蒋老师给我的小说提出了修改意见,并让我修改后直接去太原送给她。我后来送去的是另外一篇短篇小说《缓缓的脚步》。想不到我心中的女神,竟如此的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当时,将韵老师和李锐老师的家在《山西文学》编辑部后面的小二楼里。木质的楼梯,木质的地板,将老师坐在沙发上,给我削苹果,她白皙细长的手指,一直没断的苹果皮。她轻柔的话语,谆谆的教诲,还有充满书香气息的小屋,让我深深沉醉。多年后,这个画面经常浮现在我的眼前,如同昨日。
记忆中,那是一个秋日。街门外忽然停下一辆绿色的吉普车,那个年代的吉普车可是奢侈品。车上下来的竟然是省作协副主席周宗奇老师,和《山西文学》副主编李锐老师。两位老师针对我的短篇小说《缓缓的脚步》,提出具体的修改意见。并和蔼地问我:“一个星期可以修改好吗?”我信心十足地答道:“行”。二位前辈临行前,叮嘱母亲:“以后让姑娘少干点家务,多看点书”。老师的鼓励给了我无穷的力量,特别是在我生命最黑暗最低潮的时候。
三天后,我带着我修改后的小说,怀着忐忑的心送到《山西文学》编辑部。后来这篇小说发表在《山西文学》新人新作栏目。这篇小说竟成为文水率先打入省刊的作品。接下来,便有作品陆陆续续发表在《山西文学》《太原文艺》《吕梁文艺》和县里的一些刊物上。
大约是一九八九年,吕梁文联举办的在省级以上刊物发表过的小说评奖,并举行了隆重的颁奖仪式,我的短篇小说《缓缓的脚步》获得了二等奖。行署领导出席了会议。在大会上,吕梁文联领导拿着“为张秀梅同志农转非的请示报告”,请专管人事的专员姚新章签了字。很快,地区公安处开出了为我农转非的“戴帽”指标136号文件。由于我的户囗属于文水,所以指标由我交由文水县公安局办理,这一办就是整整二年。一次吕梁文联在文水召开笔会,带队的彭化高老师听说此事,一向斯文的他气得手拍沙发站起来:“这是大红公章的正式文件,难道是胡萝卜刻的?!”漫长的两年,户口问题终于尘埃落定。
现在的人可能无法理解户口的重要性,那时候的农村和城市仿佛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市民户口就像是一把打开幸福之门的金钥匙,城市生活是无数农村年轻人的梦想。地区文联和县文联的领导,深感基层写作者的艰难和不易,为了让我有一个良好的写作环境,又在为我的工作努力,彭化高老师给当时的文水县委书记,和县长写信,希望解决我的工作问题。文水文联主席蔚学高老师,想让我去县文联工作,开出接受证并亲自领着我,找相关部门的领导和县长。吕梁文联主席权文学老师,时任地区计委主任的师百韧老师,吕梁电视台导演牛建荣老师,文水文联主席孟养玉老师……,一个个我的文学前辈和老师,对我伸出了无私的援助之手。记得有一次参加山西省文联举办的笔会,孙谦老师听说我是文水的老乡,他不坐电梯,和我走楼梯下楼,询问我的创作和生活,鼓励我多看书多创作。他质朴亲切的话语,至今言犹在耳。
“文学”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凡是踏入这片土地的人,灵魂也会变的高贵干净起来。我有幸踏入这片神奇的土地,有幸结识如此高贵的灵魂,我的生命和命运因此而改变。每每独坐陋室,回首这一路走来,遥想那些年我的文学前辈和老师,他(她)们和我非亲非故,只因我有一点点写作才华,便不遗余力地帮助我,扶植我,我心里满满的感恩,感激,感动。忽然有一种走在“空山新雨后”的林间,幽静,宁静,空气清新,赏心悦目。
致敬!那些年我的文学前辈和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