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夏
□ 李峰
立夏
暮春的寒气被蚯蚓掀翻在土地里,
在雷雨到来之前,万物的长大都依附于蝼蝈的一声鸣叫,
一缕瓜藤的抽丝。一切都是那么的小心翼翼。
清明给父母上坟时,坟头上的蒿草已泛出嫩绿。
父亲已走了十四年了,从来没有音信。
一想到立夏,父亲就又失联了一年,我又老了一岁,
老屋又瘦了一圈。长大与离去,只隔着一枚刀片。
尽管我们都如生在蚁穴,早已撇下了繁花似锦,
整日战战兢兢地躲在一只口罩里,而疫情还是不断地把出土的蚯蚓,
摁进土里,让那枚立夏蛋,烂的一地鸡毛。
还有那无休无止的战争,从来没有斗蛋的童趣。
原本约好的“立夏看夏”,而烧焦的土地,鸟在鸣咽,藤不结瓜。
我想,这么久了,父亲一定快来信了。否则,我还得再老一岁。
小满
寒气渐渐退去,温润的五月,整个原野都提起精神,
饱满着收获。顺着沣河的流水声,
两岸石榴花已开的通红,玉兰树上的几枚枯叶,
被风吹走,再次盛开的玉兰花,一朵一朵舔着五月的芬芳。
日子一下子就红火起来。多日来担心的大风蓝色预警解除了。
几场小雨过后,灞桥的樱桃,每一颗红的都像杨贵妃嘟着的小嘴。
只是品着酸甜的大杏时,不得不摘下口罩,
吞咽时,舌根已麻木了三年。杏农说:再放几天,就都甜了。
五月就像中年,颜色是樱桃红,味道是酸甜酸甜。
行走在这个多思多虑的年龄里,已经不起那些大风的蓝色,
尽量不刻意留心飘落的黄叶。余生,唯愿战争在五月投降,
败倒在一朵玉兰花的人道中,疫情在沣河和渭河交汇的流水声中,消失。
芒种
艳辣辣的太阳下,一块一块的麦田在收割颗粒归仓后,
喜鹊在房顶欢叫,土地有经历了一场孕育的欢喜。
如一个又一个的丰收一样,收获都不会在六月缺席。
天地间的仁慈,总是那么光芒四射。
丰收和收获都不会有空档。端午节后,天空已饱满了大把大把的雨露,
大地上的每一粒土,都在一场透雨后整装待发。
挂起尚兴奋不已的镰刀,乘着一场大雨的灵感,
再把那些谷黍播种,等待深秋时,捅出下一个收获。
只是这仲夏时节,还有比太阳更热辣的担心。
学过日语的文友大雁说:“日语中关于‘雨’的说法有40种。”
这让我想到大江南北的洪水泛滥。楼下还在不停地喊做核酸,
拭咽子的芒刺,是男女老幼必须咽下去的,
只盼疫情中不要响起一声惊雷。
从家乡画家张春桥那里传来一条喜讯,说他们阳泉村的魁星楼上空,
飘起了七彩祥云。一切担心都没有丰收和收获,更符合天意。
我想,只有忙种才会有收成。洪水的背面是喜雨,芒刺的背面是果实。
只要蓝天白云还在,就会出现七彩祥云。
夏至
庐外的月季花开的正旺。这不代表所有的花正开,开败的花朵里,
花骨更加刚烈,仿佛刚刚淬过火。一些叶子,有烧焦的黄,
那不是憔悴,是太阳下的一片一片勇敢。这些都呈现着夏至的毒辣。
中年之后的骨骼,开始松动,
偶尔会发出摩擦的声响,这不能算脆弱,至少还能喊疼;
一丝一缕的白发,不是苍白,是一种银色,这不能算开败或烧焦,
至少还能表白。只有半夏时节,才有资格谈刚烈和勇敢。
老道无非就是懂得事情多了。人生过半,我把那些娇嫩的小花,
曾经的呓语,择一个春日,都交给了初升的太阳;在这炎热的苦夏,
我必须吞下一粒黄莲,饮尽一杯莲子心水。
只有这样,黄昏才能安静下来,不再毒辣。
据说夏至这一天,是一年里白昼最长的一天,够了,知足心自凉,
如日中天时,走出我的月季庐,日头下的那个影子,是那么的短。
小暑
庐外,月季花的叶子被烤焦了,那种焦黄有过火的坚毅,
挺像一种咬着牙关的锤炼,又像是我现在的身世。
在一大片丛林中听蝉鸣,那必须是在掏得很干净的清晨。
季夏时节,多么像一生过半。
春秋有风,冬夏有冷有热,没有歇脚的季节,这不关苍老。
烈日中,我仍然坚持把那些月季花曝晒在太阳底下,
就像活着从不迥避苦难。欣喜的是,更多的叶子是那么的油绿,
更多的花朵是那么绚烂。你必须经春历夏。
暑往寒来。在一朵残荷里,我已认出了生死。有人劝说赏荷时,
我想,那是对幼稚的再一次哄骗。坐在庐内闭上眼睛,
没什么烧焦与残败。
身世里的挣扎与响动会藏在月季花的一年四季中,
都是顺世而生顺世而亡。
大暑
连续几场雷雨后,空气中弥漫着浓稠的忧虑。
伏天里的闷热,一定隐藏着许多令人不安的萤火虫,
那眨着的怪眼,或多或少让我们放不下人间的苦难。
酷暑的子宫中,还孕育着阴湿和冰冷。
时间也是一眨眼,就走到了一年中的第十二个节气,
下一个交节就是立秋。把一根棉棍捅进喉咙里时,
能探测到心底的薄凉。不知七月的惊天雷响彻后,
瘟疫能不能与腐草一起深埋。满足人类摘去口罩,露出容光的体面。
从夏到秋只是季节的一步一步的平息,没有一个节气跌倒。
此时,我们只需手执一把芭蕉扇,在人间摇摇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