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宝峰寺
□ 周爱芝
宝峰寺,给我生命历程留下了许多难忘而美好的回忆!独特天然的山脊位置连接了四个方向的山村通道,像大山血管蜿蜒交错的交汇点。峰村、刘家洼、高堡、高家条、下益千、北峪、齐家庄均是以宝峰寺为中心辐射出去的村庄。西侧的高家条供销社医药铺方便附近人们生活,所以东、南、北方向的人要去高家条买货买药看病,必须经过宝峰寺。西面的人去坛索公社、大麦郊、交口、孝义也都要经过宝峰寺。宝峰寺成了十里八村的人出行相聚的驿站歇脚点,真是名副其实的“宝峰”!
我村因在宝峰寺北,故名北峪村。小时候去高家条拿药买东西,出村过了桑洼里爬坡就是宝峰寺。我村也是离宝峰寺最近的一个村,所以与它的交往更多,感念更多。买货、取药、上学、走亲、出门,都得先向它“报到”,心中自觉熟悉亲切无比!
母亲说她们小时候去宝峰寺看戏,见过十八罗汉,高大无比,红脸的、黑脸的,威风凛凛。父亲说每年农历四月初一是庙会,宝峰寺就唱戏了,一般是连唱七场,三中午四晚上。男女老少纷纷赶来,大山血管的血全涌动到了这个“交汇点”,热烈而滚烫着这片土地。后来父母带着我们也上宝峰寺看戏,依稀记得还没爬坡上去,哄哄嚷嚷的声音就灌进耳朵了。上了坡拐下去全是人,只见行走的、卖货的,院里院外熙熙攘攘。锣鼓声、叫卖声、唱腔、说笑声、吵嚷声,混在一起热闹无比。
那时人们陶醉在这嘈杂而欢乐的场面里。欣赏戏曲的多是中老年人,还有年轻人中喜欢晋剧的。他们早早拿凳子坐最前方,后方的就站在凳子上看,还有的就坐在了东西两侧的台阶上,更有的爬上了戏台对面的窑顶,一览全景。一个多小时看戏,谈戏,品评演员,他们乐在其中。从舞台往下看是一双双炯炯眼神,一张张宁静面容,一副副专注神情;从戏院后往前看,只见黑压压的人头一层层,呼朋唤友的一群群,密匝匝的欢乐往外溢,向空中涌。戏劝人,人演戏;晋剧小舞台,寺院大世界。
我们不懂戏的小孩子就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买琉璃咯嘣、吃苹果、吃瓜子、吃麻花,眼睛还瞅着卖凉粉的、卖芝麻饼的、卖糖葫芦的、卖冰棍的。我村王月英阿姨的一竹篮瓜子也卖完了,又回去炒瓜子去了;林爱大娘搓的麻花也卖了好几根了。一毛钱两毛钱也要掂量着花,买了吃的就买不了玩的,更多是眼巴巴看,饱眼福吧!
开戏前,我们几个小孩子挤到戏院东面台阶上的小房子那里看演员怎么化妆,看得最多的是青衣包头和贴鬓的过程。先是给脸上扑厚厚的一层白粉,再涂玫红的腮红眼影,涂出深浅浓淡的过渡。再给鼻梁扑粉,上下端详,接着开始画眉眼,黑色的笔头一笔一笔勾边,眼睛变得又亮又大。勒眉条把眉毛拉得又立又斜,显出古代女性的一种美。贴的鬓角像是头发很黏滑,一绺一绺的。今天才懂得那是榆树皮用开水浇开做好的。黑色的长布条开始包头了,一圈一圈绕着,给额头夹上黑圆片再绕好固定,脑后再包一个大包,戴一个大凤冠,夹上银饰品亮光闪闪,插上点翠头篦,再佩上耳洼子,雍容华贵,珠光宝气,好不神气!一眼一眼盯着看,直到演员脖子打上白布条衬头,穿好衬衣外衣鞋子提着裙摆,顺着东侧面上了大戏院正北高高的舞台。至于唱的是什么戏全不记得,咿咿呀呀脑子里迷迷糊糊的!
一场戏散场了,附近村民便把各家的亲戚朋友叫上回家吃饭住宿,热烈滚烫的人群又从宝峰寺这个大山交汇点涌出来流向延伸出的各个山路上。那几天不仅是宝峰寺热闹,附近的村子也是红火不止,串门拉家常话桑麻,农事家务事国家大事连在一起。陶冶了乡亲淳朴情,亲近了十里八村人。一次庙会就是一轮人生大课堂,宝峰寺惠泽众民,礼施乡亲,功耀古今!
直到小学五年级去宝峰寺上学,这时才真正了解了它的院落布局。它是依山而建由高低错落的三连院组成,整体上看东院最低,中院最高,西院最大。原来小时候来看戏是在西边最大的院落,戏台就是原来的大佛殿拆除后的地基台。
西院中昂首挺立的那两棵大松树的确是宝峰寺的标志!四面八方的行人,抬头远眺看到松树,就知道快要到宝峰寺了。有谚语云:“宝峰寺的松树,磨天磨得呼哧呼哧。”两棵古松耸立在院子正中,几乎一般高,枝杈参差上延,松叶伸展自如。树干笔直粗壮,几乎两个同学伸臂环抱一圈。站在树前仰望,感觉总有十层楼那么高。我们那时常常相约站在树下凝望,感觉两树中间枝叶好像在避让着搀扶向上,两边松枝旁逸斜出,洒洒落落,迎风接雨,吐旧纳新。日日月月,历经了多少春秋,多少朝代!沧海桑田,有多少人靠过它,几代人摸过它皱巴巴的红皮,多少双目光凝视过它?
捣蛋的顽童曾经扯树皮,点松皮,在松树上留下一道道上面黑下面红的痕迹,我们看见树身经历这搬痛苦的“纹身”后,越发苍劲凝重了。这种磨难也许经历弥久,也许到推倒旧院,锯断它的树身,挖断它的树根为止吧!
中间高院古时候是和尚住的院子,在父辈们记忆里最老的和尚叫永庆,是孝义人,后来的和尚是远福、远宁、远庆,徒弟叫悟众,经常给庙里挑水扫院子。正北是坐北向南的几孔大窑洞,东侧也是几孔小窑洞,西侧是三孔小窑洞和串连西院的一个大门洞,正南东南角开了个大门。出门直下是古路,路向西顺着一排小窑洞(即是中院和西院的南面)就转到了唱戏那个大院的大门了。
从中间高院出来向东直走几步就是东面一个圪洞院,中间院的东窑后背即是它的西墙,正北是三孔里通空窑洞,以前是马王庙,如今已经拆得无门无窗,洞里堆放了学生们拾的柴火。东北角一孔小窑洞老师住,走十几个石头台阶后才能下到院子里,正南是两间车皮窑式教室,东面几孔窑洞是男生们住。别看这个院子最小最低,以前这东院除了马王庙还有玉皇庙,还有真正的唱戏台。那时候院落开阔,是庙会聚集最热闹的地方。
宝峰地方不大,建造寺庙全因地势而为,龙王庙、娘娘庙和关帝庙也依峰顺势坐落着,周围山坡全是苍松翠柏,红墙蓝瓦掩映其中,暮鼓晨钟,香烟袅袅,诵经声回旋悠远,经过的行人面对这古老凝重的神韵,自然的山景,对当时宝峰寺周围的人们是多么熟稔的生活气息,多么神圣美好的存在呀!
宝峰寺做了学校后,对整条宝峰梁人民的接受文化教育,提高人文素养,扩大交往,增进乡情作用甚大。整个坛索以寺命名的学校除了宝峰寺,还有慈云寺,分别位于乡镇的东西两面,对当时义务教育均衡发展意义重大。
对我个人而言,今天还能想起小学时每年过六一儿童节时,附近村里的师生穿着鲜艳服装举着红旗队旗、敲锣打鼓浩浩荡荡像一条条彩带逶迤飘移在山路,全集中向宝峰寺来共同庆祝,主要是体操比赛和文艺节目汇演。我们村里是扭秧歌打花棍,小孩子全部锅底黑抹眉毛,被面绸子腰间一系,手提两边扭十字走起来,从村里敲锣打鼓扭到宝峰寺,在松树院里再扭一圈才排队站定。然后一村一村轮流表演亮相,人多人少队伍气势高低,场面壮观优美与否自见分晓。
五年级时,宿舍里我们铺的是干草帘,晚上老鼠啃脚趾头、跑校路上男女生吵架、王计文老师一黑板一黑板给我们写数学题让我们做、由继香老师给我们读“张海迪姐姐”的事迹、为了教我们会写景由老师爱人讲地势说“盘龙卧虎”、一道正比例题只有王宪明一人做出来的情景、第一次见蜡纸花圈误课在教室外听课的惊恐尤新......
当改建学校的推土机、挖掘机、搅拌机、轰隆隆驶向宝峰寺时,这座风水宝峰的过去也被碾乱、埋压,摊平在难忘它的人们记忆中。随着学生减少撤并学校后,宝峰集会、教育的功用早已褪尽,如今行政村委办公开始传递新的使命——便民议事厅、宴会厅应时而生,继续服务着附近的村民。
面对新的现实,我们仍称呼新院子是宝峰寺,我想这不仅是对过去峥嵘岁月的缅怀,更是对今天继往开来破旧立新的时代的鞭策和激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