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烫山药
□ 程建军
多年以前,十二岁的我在离家三十里的县城读初中。
一到星期天双休,学校就放假停课。因为离家比较远,又因为家长忙于各种事务,我和一些同学们不能按时接送回家,只能寄宿在学校苦度日月。
一到星期天,学校餐厅只做两顿饭,早上十点开饭,下午六点开饭,中间这漫长的八个小时的等待充满了各种各样无言的煎熬。
早上的稀饭和蒸馍就一会会,同学们的肚子里时常叽里咕噜地闹腾个不停,就像猫抓了一样,坐卧不安。
于是,大家认为,与其饿得头昏眼花不能看书学习,还不如出去乱窜见见世面。
在外号叫“大眼”的同学带领下,我们几个偷偷溜出校门,在小镇四处漫无目的地闲逛。
后来,“大眼”说这么闲游也不是个办法,咱们不如溜达到汽车站给旅客们背点行李哇挣点小钱买个锄片,于是大家哄然响应。
那时,县城东头的新建路附近就是汽车站。当时,西八县的旅客必须在岚县汽车站下车,换乘去往各自家乡的客运大巴。
但是,这些客运大巴一般并不进站只会停靠在加油站附近歇脚。这样一来,就给带东西多的旅客带来许多不便,他们就需要人帮忙,给他们带东西到加油站去换乘。
那时,没有招手即停出租车的,也没有跑线路的公交车,所以就由岚县的“扁担帮”逐渐承揽了这个业务。这个巨大商机的发现,应该归功于坡上村有名的闲人“大眼”他爹程百万。
我们浩浩荡荡地挤到了下车的旅客身边。一位看起来十分面善的花白胡子老爷爷,相中了细麻鬼瘦的我,让我给他背一个十分粗壮的蛇皮袋子到坡上加油站附近等车。
蛇皮袋子里洋溢着一股股扑鼻的香味,我疑心这里边装的全是好吃的东西,所以尽管我在路上累得换了好多次肩,但还是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肩上的袋子。正因为如此,我前行的脚步甚是有力稳健。
走着走着,后边的老爷爷就与一直努力负重前行的我拉开了不少距离,估计是老人家怕我把他的东西顺走,一边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赶我,一边用地道的临县话急赶着喝喊着我:“那猴细,小心崴了脚片子,走得慢圪儿价!”
到了,到了,到了!我冒着满头虚汗将背上的那个蛇皮袋子轻轻地放下,然后一屁股坐在翻滚烫人的黄土地上。
老爷爷解开蛇皮袋子,取出一只用花包布缝制的小口袋,好不容易摸出一颗和我一样细麻鬼瘦小的烫山药,哆哆嗦嗦递给了我,作为我此行的工钱。
我实在是太饿了,毫不客气地顺手就接过这颗能够救命的烫山药,也不管有皮没皮,也不管干净不干净,也不管有没有人看笑话,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三口两口就下肚了。
旁边的大眼同学忽闪着两只大眼睛,一直在盯着我手中的烫山药,看样子也是饿坏了。当大眼拿着五毛工钱向老爷爷买一颗烫山药解馋,但老爷爷终究没有舍得再把烫山药给他,而是急急忙忙提着蛇皮袋子,挤入了人头攒动的班车。
那是我人生凭自己的苦力淘得的第一桶金,那是我吃过的迄今为止最为美味的烫山药。
每当我吃山药的时候,就想起了那颗三十年前的烫山药,酥脆、滑腻、绵软,还有那一股股难以忘怀的浸润着汗水的香甜与醇美。
一生最爱山药蛋,最是难忘少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