湫水河
□ 李心丽
它是黄河中游的一个支流。
它从我们村前流过。
我见到它的时候,还小,只记得河水丰盈,清澈见底,夏日水里有小鱼和蝌蚪,河里的卵石在阳光的照耀下色彩迷人。
通常它是清澈见底的,河床很宽阔,但它只在堤岸那侧温宛自如的流淌。
对于河,对于流动的存在,我的记忆是洒落在河滩里洗衣裳的姑娘媳妇,是要去水田里浇灌庄稼的农人,是小孩子扑通扑通故意在水里溅起来的水花,那时小,对于河的理解和记忆仅限于这样。
风和日丽的晴天居多,干净滚烫的鹅卵石上,晒着一河滩花花绿绿的衣裳,跑动着小孩子捉小鱼捉蝌蚪的身影,暴晒的大太阳让河水温热欢腾。
当然也不止这样,遇到大雨倾盆,山洪暴发,满河床浑黄的水席卷而来,这时候,它便成为一种阻隔,河与岸,岸与村庄,与家。
小时候经常发生山洪暴发的事,我们家对面山脚底就有一条沟,上面架了一座石桥,这沟里,不仅有石桥,石桥后面还有涵洞,涵洞很长,涵洞上面是一片平展展的庄稼地。暴雨劈头盖脸而来,有一种蛮荒之力,也有一种蛮荒的声音,在天地间,在山谷里,在树林间。
暴雨倾盆而下,不久,沟里就响起了山洪暴发的声音,洪亮如钟,嗡嗡的,它从每座山的脚下汇聚,流经涵洞,流经石桥,之后,一路狂奔,汇入村前的湫水河。
农业学大寨的时候,专业队修筑了涵洞,起初遇到暴雨天气,会组织村里的民兵护堤,一次因山洪迅猛,四名年轻的民兵不幸被洪水卷走。雨大天黑,等组织起抢险队的时候,人早已没有了踪影。
每到山洪暴发的时候,我们会来到院墙外,怀着恐惧和好奇,看沟底里洪水咆哮肆虐,听它轰隆隆的声音。小孩子只有看热闹的心,而大人,却又要跑到屋檐脑畔上,察看房子是否安全,水道是否畅通。各处的溪流一股股流下来,当然有被大雨冲毁的房厦,院墙,土窑洞漏雨是常有的事。
都说洪水如猛兽,这话一点不假。沟底的水肆虐之时,河里的水已经波涛汹涌了,我们去虎尾巴的那座半山腰处看涨水的河,浑黄的水里,漂浮着各种东西,平车,木头,西瓜,箩筐,农具,通常木头较多,有时是一棵完整的树,有一次竟然还有一头猪。平常只到小腿的水,已经涨到河岸的半腰上了,而河岸的半腰,据说有一个半人还高。
乡中学就在河对岸,上了中学之后,最长的时间我们有一周上不了学,有一次竟然半个月连阴雨,便渴望有一座桥,渴望有那么一天,我们走在风平浪静的桥上,桥下,是洪水肆虐的河。
它的困扰与渴望桥的心情伴随了我们多年。
后来远离家,便远离了这条河。
多年后,在它上面架了一座桥。
并不是没有见过桥,但这桥就像小王子的玫瑰花一样,它是我们的桥,它通往我们的村庄,它通往记忆,它通向时光。
向河里看去,感觉它不像以前那么丰盈了,不知是桥太壮大了,还是它太瘦小了。
不过它从没有变的,是不舍昼夜,奔腾不息,在亘古绵长的时间里,保持了一种永恒的姿态。
这姿态,有点像奔腾不息的时间。它奔腾汇入的,便是永恒之河。